原来是一艘体积比元军战船大的多的宋军战船从斜刺里冲了上来,撞在元军战船的左弦上,风帆悉数落下,甲板上的士兵被撞的东倒西歪,还有的当场掉到海里。
大批的宋军士兵站在船舷旁,以箭射杀敌船上的士兵。
几支火把点燃,海面上传来一个声音:“前面可是张副指挥使?”
张达连忙答应:“正是在下,敢问对面的是哪一位?”
“某是苏刘义,奉张帅之命前来接应。文相公可安好?”
张达闻言大喜:“谢过苏副帅,文相公一切安好。”
说着,张达命令手下点燃火把,指挥轻舟绕过那艘正在下沉的元军战船,往前面驶去。
文天祥这时也已从船舱里出来,冲苏刘义抱拳道:“怎敢惊动复汉兄亲自过来接应,某不胜惶恐。”
复汉是苏刘义的字。苏刘义是苏轼的后裔,其祖师胆、父庆文,都是南宋进士,他本人也是南宋宝佑四年进士。
苏刘义道:“因是张帅担心夜晚天黑,情况复杂,放心不下,故而委托某前来接应。”
文天祥闻听此言,稍稍愣怔了一下。当年他跟张世杰因政见相左而发生龃龉,故而私交不是很好。想不到在这危难时期,张世杰不计前嫌,特别嘱托苏刘义前来接应,当下感激地道:“张帅值此大战正酣之际,犹在挂念某,此番恩情,某当铭记于心。”
苏刘义也抱拳道:“履汉兄,官家正记挂着你,你们请速速离去,下面的事情由某处理。”
“好。”文天祥也不矫情,答应一声,就不再言语。张达指挥轻舟绕过元军战船,快速向前驶去。
御船甲板上,赵昺由尹秀儿牵着手,正迎风而立,一双眼睛一直眺望着黑漆漆的海面。陆秀夫则站在他的身边。
赵昺要亲自迎接文天祥的到来,但他只要走出船舱,就会有人阻拦,让尹秀儿牵着手,也是妥协的结果。
陆秀夫本来是每晚都按时过来给赵昺上课。今晚因为元军战败逃走,几处取水之道的封锁解除,他这个丞相便亲自组织人员上岸取水。所以今晚也比平日来晚了不少时间。
听陆秀夫说起取水,赵昺想起宋军将士这些日子遭受的罪。有些士兵渴得实在受不住,甚至去喝海水,结果不仅不能解渴,不少士兵还闹肚子疼。今天幸好天空下起细雨,才使得士兵暂时解了渴,有力气跟元军拼杀。
赵昺表面上没什么,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不担心文天祥不在崖山。史书上言之凿凿,不会出差错。他担心的是营救的成败。无论计划多么周密,架不住现场情况复杂多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
他提出救文天祥,一方面是仰慕文天祥的名气,知道他赤胆忠心,一心为大宋朝。但更重要的是仰慕他的才干。文天祥德才兼备,这些年又经历了诸多磨难,相信是可堪大用之人。如果能在明天击败张弘范,那么,他就能够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他需要文天祥这样的人。
陆秀夫见赵昺一直凝视着北边方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官家,您是怎么知道文相公也在崖山的?”
这个问题让赵昺作了难。他能说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前世从许多材料上看到的?即便他敢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最多也就当他是小孩子乱说。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答案吗?
略略沉思了一下,他道:“是朕的感觉。”
“啊!”陆秀夫满脸不可置信,同时也非常失望。“官家,这样的行动,怎么能凭感觉决定?”
听小皇帝说凭感觉,连尹秀儿也差点被雷倒。这也太荒唐了吧。一个皇上,竟然凭着感觉就做出决定,还让侍卫深入险境。不过,她还是马上原谅了小皇上。他可能是太喜欢文相公了吧,又是个孩子,做出这个荒唐的决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以后,像这样的凭感觉和拍脑袋做决定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怎么说,您也是皇上呀。
赵昺扭头看了一眼大惊小怪的两个人,没有出声。
他们在甲板上站了许久,还不见由张达带领的两条轻舟出现。陆秀夫频频扭头看向赵昺。赵昺知道陆秀夫为什么看他,那是不看好他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一切都等最后的结果再说。
陆秀夫已经认定接不到文天祥,又见赵昺在甲板上站的时间已久,担心他的小身板受不了。于是就劝他回船舱。然而,赵昺怎么也不肯回去。
就在两个人在那儿扯皮的时候,尹秀儿眼尖,看见黑暗中钻出两条轻舟的影子,不禁惊喜地叫了出来:“官家,他们回来了。”
两条轻舟很快靠上赵昺的御船,然后,一个身影走出轻舟,上了御船。赵昺一看,知道他一定是文天祥,立即挣脱尹秀儿的手,迈着小短腿,快步迎了上去。
“官家。”文天祥一眼看到迎上来的赵昺,双眼马上湿润,扑通双膝下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哽咽着道。“臣作梦也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您哪。”
言罢,这个刚强的硬汉,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这几年,他领兵作战,历经艰辛,九死一生,然而终究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最后完全失败。那些跟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部属,绝大多数都战死沙场,而他本人也家破人亡。如今在崖山脚下的海面上见到小皇帝,大宋,已经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触景生情,怎么能不痛心。
赵昺也是百感交集,待要上前扶起文天祥,但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扶得起一个大男人?
想了想,他道:“文卿家不必过于伤感。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我们君臣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天祥猛地惊醒,收了眼泪,自己起身,再向赵昺行礼道:“官家所言极是,是臣失态了。”说着,又跟陆秀夫打过招呼。
几个人走进船舱。赵昺给文天祥和陆秀夫赐了坐,又让尹秀儿斟了茶水,放在文天祥和陆秀夫面前的矮几上。
陆秀夫的心情即喜悦又惊讶。站在甲板上的时候,他还认为小皇帝在胡闹,谁知道此刻文天祥已经坐在这里。难道小皇帝真的凭感觉就能判断事情?
尹秀儿侍立在一旁,也是一会儿看看文天祥,一会儿看看赵昺,一脸的惊讶。
坐定之后,赵昺端详着文天祥,见他相貌堂堂,活脱脱一个美男子。这才相信《宋史》说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之类的话一点儿也没说错。
陆秀夫跟文天祥是同科进士,两人都是才情斐然,但两人也有很大不同。陆秀夫性格沉稳,矜持庄重;而文天祥性格洒脱,豁达豪爽。
文天祥就把自己在潮州被抓之后,怎样被押解到崖山,张弘范怎样逼迫他出面劝说张世杰投降而被他拒绝,张弘范又怎么把他留在船上让他亲眼目睹行在最后灭亡,一一说给赵昺听。
赵昺听得唏嘘不已,当文天祥说到自己用写诗来回敬张弘范时,赵昺脱口而出: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愕然:“官家,您怎么会背诵臣的拙作?”
赵昺叹道:“文卿家为国家视死如归,舍生取义,固然是千古少有的人中豪杰。朕能得文卿家辅助,是何等幸运。”
不一会儿,张世杰也回来了。文天祥见到张世杰,赶紧起身,感谢他派兵相助。的确,当时如果不是苏刘义的战船及时赶到,文天祥能不能回得来,尚未可知。
赵昺看着眼前的三位臣子,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大宋江山,已尽数被蒙元夺走。他作为度宗皇帝仅存血脉,脚下已无寸土。然而,赫赫有名的宋末三杰,如今完好地站在他的跟前。难道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吗?那么,他能不能依靠他们,把蒙元军队赶出大宋国土,重新夺回江山?事在人为,他相信,凭着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九百年的视野,改写历史,或许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