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周宇豪咬着牙挤出一句咒骂。
波派的磁轨步枪打空了一个弹夹,哑火了。他猛地后退几步,抽回手枪压制周宇豪,同时右手垂下手腕,磁轨步枪弹出空弹夹,右前臂下的多功能攀爬模组自动展开为磁轨步枪换上新的。
波派给磁轨步枪换弹夹的时间前后不过半秒,但周宇豪还是抓住了这个空档。维修通道内部并不宽裕的空间里几乎没有规避射击路径的余地,周宇豪索性不再闪躲,只是用左臂护住毫无保护的脑袋,弓着身子直直地冲向波派。至少有三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腰腹和手臂,反应装甲应激起爆的冲击力拖慢了他的步伐,但好在子弹没有重复击中同一区域。
波派再次抬起磁轨步枪枪口的瞬间,周宇豪刚好冲到他面前。后者就地翻滚躲开迎面袭来的弹雨,而距离的缩短大幅增加了波派重新瞄准的校正时间——子弹追着周宇豪的运动轨迹在地面上撞出一团团火光四溅的金属粉尘烟雾,跳弹如同雨点般噼里啪啦地砸在两个人身上,但周宇豪已经完成了最危险的部分。
他跳起来,左手挡住波派磁轨步枪的枪身,右肘抵住波派拿着手枪的左手,同时用自己的磁轨步枪朝着波派的右腿攒射。反应装甲应激起爆,冲击波夹着金属弹片直接喷在了周宇豪身上,逼得他退开一些距离。
随着一声掺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的惨嚎,波派重心不稳摔倒下去。仿生肌肉纤维衬层无法抵挡磁轨步枪的直接射击,一颗挤过大腿与膝盖装甲之间缝隙的子弹击碎了波派的骨头。相比之下,周宇豪的情况要好一些——他没有头盔保护,左半张脸被反应装甲密集的弹片划地血肉模糊,但至少没伤到眼睛。
“该死的叛徒!”
波派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用左手撑起身子,抬起枪口朝着周宇豪扫射;后者贴着墙壁跑了几步,用磁轨步枪护住头颅和失去装甲保护的胸腹,接着借助墙壁高高跃起,空翻躲过波派凶猛的火力,落下瞬间一脚踢开了波派的磁轨步枪。
波派就地翻滚,躲开周宇豪的凶狠的踢击,紧接着抬起手枪打出一连串点射。虽然波派瞄向周宇豪躯干的子弹全部打偏了,但有几颗子弹穿透防御系统撕裂了他的左臂。与此同时,周宇豪也扣动了磁轨步枪的扳机。
但什么都没发生。
周宇豪咬着牙关,垂下目光迅速扫了一眼,发现刚刚他用来保命的磁轨步枪上面有好几个弹孔,电磁导轨的右半部分也被从基座上削断了。没有作战装甲的损伤警告,他犯了一个致命失误。
“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波派嘲讽地笑着,坐起身将手枪对准周宇豪没有防护的脑袋。
简直蠢透了。
有人说,临死前人会回想自己的一生,但周宇豪盯着波派指向自己眉心的电磁导轨,心里想的却是从开始到现在的一系列战术失误。如果能从头再来一遍的话,他打死也不会关闭作战装甲的操作系统;不,他就应该让雪莉自己犯傻,别来趟这遭浑水。但是如果他不来的话,雪莉无疑死定了。
随着一串尖啸,波派的胸膛以上的部分毫无预兆地炸成一团血雾,剩下的躯体被冲击力撞倒在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
周宇豪愣了两秒,而后他偏过脸,看见雪莉举着磁轨步枪,靠在墙壁上艰难地喘息,而那个苏瓦里安人女孩跟在她身后,探头望向自己。
肾上腺素开始消退,被压抑的剧痛排山倒海般吞没了周宇豪。
那是……什么见鬼的眼神啊……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件印在周宇豪心里的事情是那个苏瓦里安女孩望向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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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宇被胸口的刺痛惊醒,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恢复正常呼吸。在那些昏迷中幻梦里,他不仅仅看到了战斗和屠杀,他仿佛同时存在于身处不同星球的成千上万死难者的灵魂中,观看他们之所见,倾听他们之所闻,也感受着他们的躯体被撕裂的剧痛,直到他自己胸口的痛楚把他从那鲜血淋漓的深渊中打捞起来。
那奇特的痛感不同于任何他自己或他在梦中感受过的疼痛,它似乎从皮肤一直刺穿到灵魂深处。
朗宇抬手揉了揉胸口,但现在一切都已归于平静。他睁开眼睛,看着病房房顶的壁画。上帝在天使的簇拥下,将手伸向等待着被注入生命的亚当,但静止的画面注定那咫尺之遥永远无法碰触。
他挪开目光,望向窗外。太阳已经逼近地平线,黄昏低垂,万事万物在直冲天际的烈焰中焚烧殆尽,而火海之下黑色的灰烬沉默着等待夜幕降临。
朗宇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出去。只不过是鲜艳如血的余晖罢了,除了一抹不怎么起眼、却与美好的田园风光格格不入的烟尘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冒出来。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挪到床边,而后把双脚垂到地毯上。久卧的肌肉酸痛乏力,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缓缓地走到显像井旁边。
“尼克·迪泽尔先生,您感觉如何?您昏迷了将近八个小时。”男侍者听到房内响动,便开门走进来,关切地说道。
朗宇扭头看了来人一眼,眩晕袭来,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脚下踉跄了几步。男侍者快步走来扶住朗宇,而后呼唤出房间的虚拟控制界面,用隐藏在地毯下面的可塑性材料直接捏出一张椅子,让后者坐下休息。
朗宇手扶额头,闭着眼睛,努力使自己失控的平衡系统安定下来。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尽力沉住气,以免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虚弱。
“除了索菲娅小姐的贴身侍女前来看望过您一次之外,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索菲娅小姐本想亲自过来的,但夜间庆典的准备工作非常繁重,所以只好请丽塔女士代劳。”男侍者毕恭毕敬地说道。
朗宇耐着性子把话听完,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当他听到索菲娅本想亲自过来的时候,心里某个位置不合时宜地兴奋起来。
“我想问的是……”朗宇摆了摆手,“对了,还一直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尼克·迪泽尔先生,您叫我瑞枫就好。”男侍者微微欠身,笑着说道。
“那么,瑞枫先生……”
“不,不,尼克·迪泽尔先生,”男侍者连忙打断了朗宇的话,“感谢您的抬爱,但您称我为‘先生’实在折煞我了。”
朗宇不禁在心里抱怨了几句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好,那么,瑞枫,”朗宇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温良笑容的男人,一只手指向地平线上的烟尘,“我的意思是,那道烟雾是怎么回事?晨曦星上开战了吗?”
“哦,您是说这个呀,”瑞枫略一斟酌,便轻声回答道,“没什么值得特别关心的,只不过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清扫工作。”
朗宇沉默了一会儿。尽管男侍者说得很委婉,但朗宇作为联邦军人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他,在帝国治下可能会发生怎样的“清扫”。朗宇觉得,或许自己在昏迷中的幻觉不仅仅是梦这么简单,但他随即便否定了这种“危险”想法。
见他似乎对这件事很在意,瑞枫便说起其他事情。
“还有大约四个小时,夜间庆典就要开始了。如果您想观礼的话,索菲娅小姐特别吩咐,她在‘圣西兰’歌剧院给您留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朗宇回想起自己去见索菲娅的路上,那个接引侍从对他说过的话。看来他错过了晨曦星系与帝国正式签署《共同体条约》的签字仪式。
真是遗憾啊。他不怀好意地想道。
“好的,谢谢你,请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吧。”
“悉听尊便,尼克·迪泽尔先生。”
瑞枫恭敬地欠了欠身,便后退着走出房间,关上了大门。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朗宇闭上眼睛,靠进椅子里。还有四个小时,也许他能考虑许多事情,也许他连一件事情都想不明白。当前最需要思考的是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帝国方面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把他放在这里无疑只是临时处置。
但提到“圣西兰”悬浮歌剧院,上一次他在那里的情形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还有上一次和他一起的人。
即便在他自己看来,沉湎于过去而无法自拔也是软弱的表现。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如果有人伤害了他或者他关心的人,他首先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怀念,而是复仇。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他固然可以对所有人说,凯瑟琳之死责任在于恩里克,但毕竟亲手夺走她生命的人是他自己,他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联邦的研究员在那间“小白屋”里对他所做的事情已经充分表明,朗宇现有的记忆不是他唯一的记忆。或许他之前还有其他女友,甚至可能组建过家庭,但那些他都想不起来了,连一星半点的吉光片羽都没有。尽管他心知肚明,但仅就目前而言,这段人生就是他唯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