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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间幕(之一)·罪与罚(上)·根籍(5)

    联邦110年9月12日,即帝历7年9月12日,帝国攻克波江座ε星系,在完成战争资源掠夺之后,用了一周时间将其中的全部自治联盟居民屠杀殆尽,在富含“钛银”金属矿藏的貔貅星重新殖民。

    恩里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地球,打算履行一下作为“哥哥”的陪伴义务,却发现玛格丽特一脸愠色。

    “为什么?”她质问道,丝毫没有撒娇的意思。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把外星种族赶尽杀绝不可?他们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智慧生物啊!”岩层帝国的皇后终于开始发难,她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了。

    恩里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身为人类反抗者后代的玛格丽特会问出这种话。“他们都是霸主的余孽,是人类崛起之路上的障碍,死不足惜。”

    “那些根本构不成威胁的老弱妇孺呢?难道他们也挡了您的路吗?”玛格丽特不依不饶地继续诘问。

    “老人会传播仇恨,孩子会逐渐长大,女性则会生下敌人的继承人。所有的威胁,无论是现存的还是潜在的,都必须铲除。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皇帝抬起手摁住太阳穴,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谈话。

    “那些人畜无害的瑞达拉人、卡本利人和阿鲁扎卡人呢?您还不明白吗?!这与什么人类崛起、同态复仇都毫无关系,这只是单纯地种族屠杀而已!”

    “够了!携带着霸主寄生体,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恩里克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他尽心竭力地为人类开疆拓土,不是为了回来听这些妇人之仁的责问。

    “陛下,仇恨是一条会反噬的毒蛇!您的臣民已经……”玛格丽特拉住恩里克的手,却被他甩开。

    “住口!”皇帝厉声喝道,“你若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我便无法再顾及夫妻情分。”

    这是一场人类的圣战,他不允许任何人挡路。皇后咬着嘴唇,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斯巴达大帝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恩里克突然回想起烧毁沙特莱安之前,那个阿兹查特母亲高举着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求他手下留情。

    穿梭机升离地面,载着皇帝驶向航天港。恩里克望向窗外极速远去的皇宫,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在刺痛。

    岩层帝国是一部独轮车,将人类凝聚起来的是仇恨和恐惧,而战争就是承载着帝国的独轮——一旦他停下,看似坚如磐石的人类帝国就会崩解倾覆。但这种话,他对她说不出口。

    他宁愿在她眼里保持着一个冰冷残酷、不可理喻的暴君形象,以免她靠得太近,融化了自己的铁石心肠。而那种坚毅和决绝,是人类崛起必不可少的推动力。如果人类的这条朝圣之路需要一个满手鲜血的罪人,那么,他愿意罪不可赦。

    一天以后,他回到了战场上,回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赫克托明白他的苦衷,但他们的命运已经绑在了一起,只能继续前行。

    噩耗传来,皇帝刚刚率军跃迁至波江座α星系,又在开战前夕中途折返。

    早在几日之前,一支联邦小队在内鬼的协助下渗透了地球的防御系统,在皇宫里设置了一枚基因病毒定时炸弹。为了避免被检测到,这枚炸弹与外界完全切断通信,只靠着定时装置引爆。恩里克因为与玛格丽特的争吵而打乱原计划提前出征,躲过一劫,反而善良的帝国皇后却香消玉殒。

    当恩里克赶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的遗体已经火化。基因病毒毒性太烈,当解药研发出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回天乏术。内廷大臣交给恩里克一枚记忆晶体,记录着玛格丽特的最后时刻。

    那张俊俏的脸庞已经被脓肿坏死的组织撑得无法辨认,溃烂的口舌颤抖痉挛,用最后一丝气息含糊不清地向显像井外面的恩里克轻声叮嘱:

    “如果您对我曾有过一丝情意,我的陛下,请别为我复仇。”

    恩里克心不在焉地为玛格丽特举办了葬礼,然后把自己锁进卧室,闭门不出。

    我做错了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个举着婴孩的阿兹查特母亲阴魂不散的目光,从每一个角落里注视着人类帝国的皇帝。

    虽然玛格丽特外表上稚气未脱,但她一直都懂。甚至,她看得见他内心残存的温热。

    战报传来,自治联盟与星际联邦接连对帝国领地发动新一轮的猛烈进攻,最初加入帝国的人类殖民地纷纷沦陷;而帝国舰队由于战线拖得过长,一旦回援则前功尽弃,发起进攻的地面部队也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绝境——他被迫要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是对后方被战火蹂躏的平民置之不理,还是让前线将士的鲜血付之东流。

    与此同时,一向活跃在第一线的皇帝的突然沉默,给了外界很多猜测的理由,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漫天纷飞,陷入苦战的军队更加绝望。帝国舰队中第一次出现了哗变事件。

    一夜之间,四面楚歌。

    三天后,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恩里克终于走出房间,心里也拿好了主意。他必须当机立断地做出反应,无论是自治联盟还是星际联邦,无论是采用军事手段还是诉诸外交谈判,他得迅速解决一个,否则帝国会被双线战场拖垮。

    皇帝启程返回驻扎在波江座ε星系的帝国主力舰队,默默规划着帝国未来的图景。但当他登上“使徒”号战列舰时,迎接他的却是理查德·洛佩兹。这个应该待在地球、协助皇帝争取联邦内部人类派系支持的军机重臣自己跑来战争前线,趁着恩里克不在的空档接管了舰队。

    “你来这里做什么?!马上返回地球!”皇帝命令道。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我的陛下,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协助你纠正你犯下的错误。”那个光头男人傲慢地说道。

    “你……”恩里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或许玛格丽特生前被自己打断的那句话,正是为了警告他即将出现的叛变。

    理查德微微欠身,示意皇帝先走。恩里克怒火中烧,但别无他法,只好迈开脚步,走向救生舱发射区。舰队里所有忠于恩里克的军官都被逮捕了,在救生舱发射区的舱壁边排成了几行。

    “皇帝陛下万岁!”

    他们挺胸直背,向着皇帝高声呼喊。

    “开火!”

    叛军扣动扳机,将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人们撕成碎片。

    “你胆敢背叛帝国?!”恩里克愤怒地低吼道。

    “不,不,我的陛下,正相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昌盛。”理查德摆了摆手,“您放心吧,我个人是不会弑君的。老爷子的后代我也不会碰。”

    “但是,”光头男人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险恶的笑容,“它会。”

    理查德伸手指了指一个空空如也的救生舱发射通道——防护板背后,是冰冷的宇宙深空。两个士兵架着赫克托走过来。

    “人类不朽!皇帝万岁!”

    他向皇帝高喊着,被扔进发射通道。

    “不!你敢!?”恩里克嘶吼道。

    舱门闭锁,防护板开放,赫克托被气流卷出战舰,落入漆黑的深渊。

    “你竟敢背叛我!背叛帝国!背叛提比利乌斯!”恩里克挥拳打向理查德的脑袋,却被士兵拦下。

    “行行好,走的体面点,像个皇帝一样。”理查德挠了挠头顶上的褐色肿块,“老爷子嘛,虽然除掉赫克托和玛格丽特不在他的遗嘱里,但是留着他们总是个威胁。至于你,我得承认,没有你就不会有岩层帝国,但是属于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继续活着只会为帝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你……就是那个内鬼!玛格丽特对你根本没有威胁!”

    “她是个好姑娘,对于她那种悲惨的死法,我深感遗憾。”理查德耸了耸肩,“但作为皇后,作为西塞罗家的后人,她必须得死。你自己也说过,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我……”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便被推进了发射通道。舱门闭锁了。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愤怒,恐惧,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应该把用拳头把舱门砸破,还是应该缩成一团,尽量延长垂死挣扎的时间。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洛佩兹脑袋上的那块霸主寄生体。

    “叛徒!”皇帝站直身体,低声吼道。

    防护板开启,狂风猛撞恩里克,将他抛出发射通道。

    血液沸腾了,细胞在崩碎,每一寸皮肤沿着血管的纹路开裂。恩里克张开嘴,却没有一丝可供呼吸的空气,肺里残存的气体反而被极速抽出,混杂着污浊的鲜血。视野迅速模糊,只剩下一团光晕。

    在那团朦胧的光晕里,他又回到了夕阳下的中庭花园。

    灿烂的余晖闪耀着她绯红的侧脸,露出遮阳草帽的发梢融进玫瑰色的光线——那个身着白色裙衫的少女穿过争相绽放的蔷薇花丛,向他转身走来。

    ……玛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