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宇在逃生舱中静静等待。为了防止露出马脚,他关闭了作战装甲的能源,缩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凯瑟琳仍然没回来。他不禁在心里咒骂自己真蠢,竟然没在她离开之前问一下她大概需要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他愈发不安,却又害怕妄自行动会破坏凯瑟琳的计划,只能强忍着躁动不已的心情继续等待。
身处全然的黑暗,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偶尔的失神冥想中,他瞥见了一些画面,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记忆,还是他那颗不安分的大脑萌生的幻象。他看见了战斗,看见了死亡,看见了星球的毁灭。那种感觉如此真实而强烈,让他无法忽视。
外面一定发生了大事,是足以改变整个星际文明格局的那种;如果没有,那就是他疯了。
这时,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亮了起来,有人在外面解锁了逃生舱。
终于回来了!
朗宇兴奋地想道。他想站起来,却由于长时间缩在角落里把腿蹲麻了,于是他先启动了作战装甲的能源系统,在仿生肌肉纤维的助力下才扶着舱壁站起身。
舱门开启,但没人走近来,外面安安静静,那个金发姑娘并没出现。朗宇立即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一时间,他感觉自己再次被出卖了,但他马上又否决了这种想法——如果凯瑟琳不是他这边的,她大可不必费尽周折营救他,直接一枪打爆他的脑袋就好。
而另一种可能性更令他不寒而栗——凯瑟琳的行动被发觉了。
朗宇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害怕看见门外站着一群帝国士兵押着凯瑟琳,即将处决行刑。
一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无论是谁在外面,他或者他们显然都非常有耐心,等着朗宇现身。
该来的总会来……
朗宇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走出逃生舱。和他想象的场面差不多,足足有一个连队的帝国士兵排成半圆形包围了朗宇,手中蓄势待发的电磁步枪对准了他;不同的是,他们身着漆黑的作战装甲,上半身正面嵌着一个染满鲜血的十字架标示,而不是朗宇先前见过的银白色或黑紫色,凯瑟琳也并不在场。
尽管情势危急,但对于凯瑟琳没有像自己脑海中的那样被押解在此处,朗宇还是感到了一点欣慰。
逃生舱发射区的舱门在细微的“嘶嘶”声中开启,帝国黑甲士兵毕恭毕敬地为来人让开通路。那是个一袭黑衣的清瘦男子,苍白如纸的英俊面庞,银白色的长发,黄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步速快得难以置信,但每一步都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王者风范。
朗宇盯着他的脸,那张面孔非常眼熟,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终于,他意识到,他盯着的是自己的脸,或者说,那人除了肤色外,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斯巴达大帝抑扬顿挫的声音顿了顿,语调没变,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憎恶,“胞弟。”
朗宇的后脑仿佛猛然遭受了一记重击,头痛山崩般发作,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你……”朗宇强忍住头痛,慢吞吞地说,“你是谁?”
“我是谁?”斯巴达大帝笑了,那笑声酷寒之致,却也深含着一丝凄凉,“你不会连她也忘了吧?”
恩里克抬起右手,亮出那枚被血污浸黑的戒指。朗宇再也忍不住愈发强烈的头痛,用手捂住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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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那梦在他眼前回闪,现在与过往的界限已经模糊,女人倒下的身影,她祈盼的目光和飞扬起的鲜血。几十年的风霜洗礼,反而让凝固的血渍与那枚戒指融为一体,成为罪恶永恒的烙印。
……告诉我,你以何人之名杀生予夺……
亵渎之物盘踞于那梦境之上,它与那梦境本为一体。
“……联邦?”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直以来,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奉旨杀戮并不需要理由,他只是在执行命令的同时努力活下来罢了。即便是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扫射,也可以挂上冠冕堂皇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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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迷雾逐渐被风暴吹散,支离破碎的片段显露出彼此联系的纽带。朗宇抬头望向恩里克,他想起来了,岩层帝国的斯巴达大帝就是那梦里抱着女人尸体的男人。
“我是你罪孽的化身,你那可耻欲望的清算者!”恩里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今天,就是你的审判之日!”
漆黑的人形踏前一步,突然之间竟在身后拖出一串残影,待朗宇回过神的时候,皇帝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恩里克消瘦的身体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左掌猛击朗宇的胸膛,而后者穿着全套作战装甲居然如同一个布偶般被击飞出去。
朗宇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后猛砸在金属地板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仍然摇摇晃晃地爬起身。
恩里克平举双手,两团黑色的云雾自他身后腾起,在他手中汇聚,凝成了两柄半人高的银白色长剑。他向朗宇抛出其中一柄,长剑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声脆响。
“捡起来,继续我们未完的决斗!”皇帝怒吼着平举利刃,直指朗宇眉心。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朗宇矢口否认,尽管有些底气不足。
在他能组织起来的记忆中,杀人无数的自己不算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以杀戮为乐的恶棍。他奉旨杀戮,他是国家意志的执行者,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必要之人。但所有那些逐渐浮现的片段,都毫无疑问地揭露着他曾经所作所为的丑陋。
“或许,你需要一点刺激才能回想起更多。”皇帝摆了摆手,两个士兵从舱门走进来,中间架着双手被拘束器反铐在身后的凯瑟琳。士兵走到皇帝身边,放下帝国前朝的遗孤,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跪下。
“凯瑟琳!”朗宇绝望地喊道。她终究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
……对不起……
公主望着他,无声地说着。
“埃斯特·凯瑟琳·洛佩兹,叛国罪罪犯,”斯巴达大帝偏转剑锋,抵着凯瑟琳的喉咙,“但今天我将网开一面,你的生死由那个人决定。”
皇帝转回头盯着朗宇,眼睛里焚烧着来自地狱的熊熊业火。
“捡起剑,与我决斗,或者,”斯巴达大帝突然发力,将长剑刺进女人的大腿,“看着她比你先走一步。”
痛苦的尖叫钻进朗宇的耳朵,直击在他心底里最柔软的角落。愤怒涌起,吞没了他全部的理智,从每个毛孔喷发出来。他捡起长剑全速冲刺,而后一跃而起,将全身力量压在手上,剑刃凌空劈下。即便对方穿着作战装甲,如果这柄剑足够坚固,朗宇也能将其一击两断。
这一击势大力沉,但很不灵活。恩里克站在原地等到朗宇的剑刃劈到自己头上的前一个瞬间才闪身躲开,而朗宇由于惯性太大改不了方向,只好在落地之后顺势翻滚以卸掉身上的力量。
当他转回身时,一道寒芒刚好映入眼帘。斯巴达大帝的剑结结实实地劈在朗宇肩膀上,作战装甲裂开,崩碎,四散纷飞,仿佛被大口径子弹击中;剑刃割开了仿生肌肉纤维衬层,在朗宇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好在朗宇穿着作战装甲,否则他会死得很惨。
朗宇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斯巴达大帝的对手,他一边后撤,一边拼命格挡恩里克暴风雨般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但后者根本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终于,朗宇抓住恩里克的剑被挡开的空档,使出全身力气向着他的腰腹横扫劈斩,期望这一击能给对方造成重大伤害,或者至少能逼退恩里克。但皇帝却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跃过他的头顶,落地的瞬间反身一刺,在朗宇的作战装甲动力背包上戳出一个极深的创口。
“这九十多年,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刻,”恩里克步步逼近,低声嘶吼,“我无数次在痛苦中想要放弃,想要结束这充满悲哀的一生,但我活了下来,凭着为她复仇的信念。
这仇恨是我重生的骨与肉,是我的每一次呼吸。
今天,我要用你的血,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斯巴达大帝一步闪至近前,手中长剑几乎化成了一道银光刺向朗宇。后者连忙抽剑格挡,但他的剑似乎只是一块木板,在斯巴达大帝狂暴的攻击下应声折断。利刃斜着切进朗宇侧腹装甲,仿佛那是纸糊的。
“见鬼!”朗宇惊呼一声,发力推开恩里克。
“怎么?害怕了吗?”皇帝嘲笑道。
“不,绝不!”
朗宇一手抓起断剑佯装投掷,实际上却掷出了另一只手中根本没有杀伤力的剑柄。恩里克不假思索地挥剑挡开来袭物体,趁着这个机会,朗宇手中的断剑也刺进皇帝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