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唐天择牙关紧咬，一阵剧烈的偏头痛从后脑传来，差点让他直接晕过去。
半小时前，当监视影像被禁用时，唐天择立即将自己接入战术指挥系统，以舰长优先指令对抗帝国的数据入侵。如果昨天有人说战舰的中控处理器有被黑掉的危险，他一定会觉得这家伙疯了，但今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所不能的黑科技。
他不知道帝国是怎么做到的，病毒程式主动进化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现在几乎已经与战术指挥系统融为一体。如果自己的舰长身份被篡夺，唐天择就会丧失对战舰最后的控制权，因此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与战术指挥系统的物理连接，同时还要在现实世界中抵抗帝国部队的入侵。
无论是战舰控制权被彻底篡夺，还是舰桥防线被击破，对于唐天择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尽力保持对双重视界同时投入全部注意力，但这种努力很难成功，没能保住反应堆舱就是最好的例子。
唐天择扯着连在脑后的脑机交互线缆，瘫倒在地面上，集中精力对抗帝国在战术指挥系统中的入侵，竭尽全力使舰桥防爆屏蔽门保持闭锁——那扇门在过去的三十几分钟里已经抽筋一般开开合合了无数次。得益于唐天择的努力和又长又窄的舰桥通道，只有四个人的联邦守军数次奇迹般地保住了舰桥。
他感到有人喘着粗气坐到了他旁边。
“舰长，你还好吗？”那人关切地问道。
唐天择勉强睁开眼睛，他定睛看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坐在他旁边的是羽田诗织。他的大脑已经严重超载，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不用担心我，我还是活蹦乱跳的。”他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变成了鬼脸，“战况如何？”
“我们再次成功了。”诗织的声音很轻柔，让唐天择有种安心的感觉。但他心里很明白，所谓“再次成功”，只是再次又续了一会儿命，帝国方面必定卷土重来。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五秒钟，只要他们还想要劫夺“勋爵”号，舰桥就必须攻克。
“是吗？那太好了。”唐天择鼓起声音说道。他的目光从羽田诗织脸上移开，越过她的肩膀，望向空无一物的舱壁。他刚刚瞥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褐色裤子的老人从那边走过，考究的尖头皮鞋在木地板上敲出十分有规律的声响。
见鬼！我现在还不能倒下……
唐天择用力甩了甩头，把幻觉赶出脑海。太空舰队的随舰医生有一个专门术语来形容眼前这种由于超负荷使用脑机交互造成无法区分现实与幻觉的状态，叫做“神经污染”。
“等等，那是什么东西？”唐天择眯着眼睛小声嘀咕道。他看到了危险，但他不确定那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神经污染”的另一个卑劣玩笑。
在唐天择的双重视界里，他看到帝国入侵部队运来了一个大家伙，固定在舰桥通道的另一端，他们随后都撤了出去。那是一具小型高能粒子束脉冲发射器，其功率完全不能与舰载火炮同日而语，但用来破门仍是绰绰有余的。
那……是真的……
“老天！快撤回来，他们要用高能粒子束强行破门了！”他嘶声喊道。
守在距离防爆屏蔽门较近的陆战队员迷惑地看了看他，但还是遵从了命令，撤回唐天择和羽田诗织所在的最后防线。帝国方面已经失去耐心，之前他们不敢强行破门是因为投鼠忌器，一旦背对舱门的舰桥指挥席受损，“勋爵”号将失去跃迁与进攻的能力。
但现在帝国方面显然不再考虑这些了，作战时限逼近，带不走的东西全部都要毁掉。这将是他们劫夺战舰的最后一次尝试。
唐天择精疲力竭地再次闭上眼睛。病毒程式对战术指挥系统的同化感染近乎完成，虽然唐天择还能勉强控制住部分关键功能，但现在是“勋爵”号本身在抗拒他的指令、排斥他的存在，他反而成了一个侵入的异物。因此，尽管指挥席的位置十分不利于防守，但他必须呆在这，保持与战舰战术指挥系统的脑机连接。
“诗织，给我一支手枪。”唐天择抬起手臂，肌肉酸痛得不住发抖。他眼中的世界在拉伸、扭曲，形变成无法理解的东西，反而是那些时隐时现的幻象还保持着正常的姿态。他的状态在急剧恶化，但即便在这种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一个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扭曲人形蹲下来，说道：
……孩子，你要坚强一些……
“啊？！”唐天择回过头，却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老人。
……你的名字叫唐天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坚强起来，你才能适应这个世界……
老人弯下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顶。
他刚刚摔了一跤，把孤儿院的最后一点食物撒了一地。
大火突起，如同风暴般迅速蔓延。破败的房屋与老人一起燃烧，崩塌，只在刺眼的光亮中留下一堆焦黑的轮廓。干燥的空气急剧升温，血液在沸腾，皮肉鼓起水泡，继而烧焦皲裂。
“舰长！我们需要你，快清醒过来！”羽田诗织抓着唐天择的肩膀拼命摇晃，但后者似乎完全被困在了自己的幻觉中，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帝国即将突破封锁，防爆屏蔽门连带着半面舱壁都被烧得红炽发亮。灼人的热量步步逼来，羽田诗织感到自己的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在燃烧。
“舰长，这个位置我们守不住！”一个陆战队员喊道，“不用等帝国军队动手，我们会先被烤熟的！”
羽田诗织看了一眼还在梦呓的唐天择，“不，我们必须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能退后！”
“你疯了吗？！我们就挡在高能粒子束的射击路径上，继续待在这里必死无疑！”陆战队员顿了顿，接着把枪口转向不省人事的唐天择。
“喂！你要干什么？！”羽田诗织一步跨到唐天择身前。
“现在的局势还不够明显吗？！我们挡不住这一波攻势了！”陆战队员指了指已经开始熔化的防爆屏蔽门，舰桥的空气热到了人类无法承受的地步，“舰长是最后一名在舰的舰桥成员，只要他死亡，中控处理器就会自动启用自毁程序……只有这一条路了。”
羽田诗织心里一沉。她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唐天择死在自己面前。
一定还有其他选择，增援舰队就快来了……
“我……”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已经烧熔软化的防爆屏蔽门被心急如焚的帝国部队用破甲弹攒射炸开了，红炽的半液态金属碎片如同漫天火雨般飞散而来，落地即燃，舰桥瞬时间被火海吞没。
陆战队员成功赶在火雨袭来前的瞬间把诗织扑倒，滚烫的金属溶液飞溅到他宽阔的后背上，发出一阵阵“滋滋”声响。
“妈的！你会让所有人的死都毫无意义！”
搁下这句话，陆战队员拉过武装导轨上的电磁步枪，起身朝涌进来的帝国部队射击。就在诗织眼前，一发破甲弹击中了陆战队员面前的简易掩体，刺目的光芒猛然闪现，以几百倍音速喷射的“钛银”金属流瞬间击穿了简易掩体，命中陆战队员的腰腹。刹那之间，一个穿着作战装甲的高大人形被撕成了无数碎片。
定向爆破的破甲弹未能伤及羽田诗织，但近距离目睹这一切所造成的无法评估的心理冲击却能让最坚强的人一时之间失去战斗力。
另一个陆战队员仍在继续战斗，电磁步枪抛出的弹壳几秒内便在他脚边堆积成山。联邦方面被围困此处，早已用光了舰桥应急武器储备中的烟幕弹、破甲弹等特殊弹药。决心不再顾及指挥席的帝国部队在班组掩体的掩护下迅速推进，无可抵挡。防线被突破了。
一个白甲战士从班组掩体后面窜出来，越过联邦防线上的简易掩体，但随即便被一串子弹打爆了脑袋。趁着联邦方面唯一的战斗人员调转枪口的空档，另一个白甲战士从班组掩体后面一跃而起，跳过了联邦防线，直接砸在陆战队员身上。
射击一停，帝国部队便从班组掩体后面倾巢出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淹没了联邦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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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凯末尔单手撑着简易掩体越过联邦防线，准备进行夺取这艘战舰的最后一步。尽管他完全可以全程站在克隆人士兵后面坐享其成，但他要亲眼见证接下来这个光宗耀祖的时刻。皇帝陛下曾经许诺，凡在这场战役中成功夺取联邦战舰的，都能凭战功封爵。而他，即将成为凯末尔男爵，从此步入贵族行列。
已经被摧垮的联邦防线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不省人事的联邦战舰舰长，另一个是仍然在负隅顽抗的黑发姑娘。她的长相精致地像瓷娃娃一样，腰间配带的长刀反而给她增加了一种另类的魅力。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相遇，她是凯末尔会想尽办法搭讪的类型。不过既然在这里碰见，他没办法手下留情，否则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没有作战装甲的黑发姑娘用固定在支架上的电磁步枪疲于应付从另一边突破防线的克隆人士兵，没注意到从背后摸过来的凯末尔；等她发现情势不对的时候，凯末尔已经站在她眼前了。她转身的那一刻，他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恐惧和憎恨。
一场邂逅就这样玩完了。
凯末尔遗憾地在心里嘀咕着，伸手挡开枪口，折断支架，把电磁步枪丢到一边，接着一拳打在她的腰腹。单薄的姑娘被击飞出去几米远。凯末尔还是没忍心下杀手，否则这一拳能把没有丝毫防护的她打得肠穿肚烂。
百夫长转过身，发现联邦舰长醒了过来，正带着一副讥讽的笑容看着自己。
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一手捏住联邦舰长的脑袋，另一只手去拔对方脑后的脑机接驳插头。一旦把插头拔下来，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这个胆敢嘲笑帝国军官的人的脑袋像捏爆一颗葡萄一样在手里碾碎。
攻击警报突然弹出来，吓得凯末尔连忙闪向一边。他是登舰部队中唯一的原生人类，一旦他死亡，麾下的克隆人士兵则会按照预设程序自爆，任务也就失败了。那个姑娘不顾伤痛，像风一般冲过来，在贴近百夫长的瞬间，长刀出鞘，凌空劈扫；其速度之快，凯末尔根本来不及完全闪开，左下臂被刀锋劈个正着。
金属相击之音铮铮回响，接着，是断刀落地的声音。
操，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百夫长被吓了一跳，但仅此而已，那柄长刀在砍中作战装甲的瞬间就崩断了。
“警告，目标战舰已在舰长优先指令下启动自毁程序。”
主脑突如其来的警告搅了凯末尔的美梦。他看了看一脸得意的黑发姑娘，明白过来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以身犯险，只是为了给清醒过来的联邦舰长拖延时间。
“见鬼！能终止自毁程序吗？”百夫长一把将接驳插头从联邦舰长脑后扯下。
“已经冻结自毁程序。但自毁程序造成舰长代码被锁定，需要模拟联邦最高议会特别指令进行僭越控制，预计时间五分钟。”
凯末尔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作战时限只剩下两分钟，如果他未能及时撤退，舰队会把他丢下。
“该死的杂种！”百夫长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没再去管联邦舰长，反正那家伙也是将死之人，反身抓着姑娘的脖子把她拎到半空，朝着她的腰腹又是一拳。这次凯末尔没再保留实力，而是一拳打穿了她柔弱的身躯。凯末尔的贵族梦就这样被搅和了，况且她作为联邦阵营的人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纯净种族的亵渎，这没什么好可惜的。
姑娘既不挣扎，也不惨叫，只是冷冷地看着百夫长。
凯末尔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扔下两个垂死的联邦人，带着自己的小队匆匆撤离。一俟帝国登舰部队撤退，主脑留下的子程序就会解除对战舰自毁程序的冻结，同时激活百夫长在反应堆舱设置的炸弹，给这艘战舰的毁灭加上双保险。
那两个可恶的家伙一个都跑不了。
优先任务没达成，但至少完成了基本任务，也算是有个交代，百夫长气哼哼地想道，统统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