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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暗潮(5)

    联邦188年7月4日__标准时间23:00__晨曦星__萘尔特迪斯家族城堡地下密室

    萘尔特迪斯公爵背着手,愁眉紧锁,站在一架伤痕累累的小型飞船前面。确切地说,那是一具联邦制式的救生舱,舱门上除了第一联邦的军徽之外,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图章。萘尔特迪斯集团崛起后的这些年,每当紧要关头,公爵就会站在这间地下密室里思考对策。

    不仅仅因为这具停放在密室中的救生舱是他发迹的根源,他一切秘密的底层,而且这间密室配备着全星际文明中最尖端的通讯干扰系统,只要他不主动与外界联系,这间密室就能让他彻底“隐身”。但此时此刻,他无法久留,否则会引起帝国不必要的猜疑。

    十几个小时以前,索菲娅被帝国从公爵的宴会上“悄悄”带走。因为帝国手里掌握着她的生死,公爵作为受害人之一,不但不能声张,反而要挖空心思掩盖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当然,他们留下的不仅是烂摊子那么简单,还有一张令公爵胆寒的监视网,以免他暗中向西里西亚战争仲裁委员会报警——每过一个小时,他就会在自己的个人通讯器上收到一条加密信息,内容是这一个小时里他自己的全息记录影像。

    那是在提醒他谨言慎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帝国的掌握之中。这真是一个阴险的诡计,让公爵寝食难安,坐立不宁,甚至连解手的时候都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公爵坐进救生舱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中,深深陷进椅背里。他相信至少这间密室还是未被岩层帝国染指的净土,否则,他倾尽一切打造的娱乐产业帝国可能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与此同时,由于任何人都无法信任,他也不会让其他人进入此地。

    说来可笑,作为晨曦星四巨头之一的萘尔特迪斯娱乐产业集团,富可敌国,其主营业务的支柱竟然系于一人之上。不过,但凡听到过索菲娅歌声的人,应该都会理解的吧。

    托马斯·萘尔特迪斯仰起头,不禁又开始想那个老问题——索菲娅到底是什么人。并非像他对外界声称的那样,索菲娅是他的独生女;正相反,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甚至直到六年之前,他们从未谋面。

    联邦182年之前的萘尔特迪斯,经营着一家垂死的娱乐经纪公司,在晨曦星诸多娱乐企业之中,一只甲壳虫都比他更显眼。他的公司几经濒临破产,又几次在他拼命的奔走求告中幸存下来,继续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

    直到联邦182年4月的一天,他终于不堪重负,决定放弃娱乐圈,卖掉所有资产转投其他行业。他从他父亲那里遗传了对晨曦星的执着,宁可在这座人造天堂中彻底消亡,也不愿再回到外面战火纷飞的世界中。

    在一个所谓“朋友”的撮合下,他去参观了一家位于晨曦星远地环绕轨道上的冰矿工厂。他当时也明白,这位“朋友”知道他根本拿不出足够的资金来投资冰矿,邀请托马斯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衬托他自己;但托马斯仍然应邀前往,去看一看把冰块融掉、再把水卖给其他星球的暴利行业。

    在那次观光之旅中,别人高谈阔论,他一边听,一边对着空间站舷窗外的冰块发呆。命运女神唾弃了他那么多年之后,终于肯垂青他一次。托马斯在一块中等大小的冰矿之中,看到了一团阴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但他还是在一片哄笑中花了大半身家把那块冰矿买了回去。

    赌冰是一项富豪们的消遣活动,冰矿的矿核中可能会有一些高价值的稀有元素,但绝大部分时候,只是一块普通石头。如果萘尔特迪斯赌输了,他只会得到一滩水和一个无比悲惨的下场。但那块冰矿中,封冻着这具维生功能依旧在运转的救生舱;而这具救生舱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睡美人。

    只消一瞥,便让托马斯语急而塞。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她惊世骇俗的美貌风华。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造物主,她就是造物主的绝笔之作。她醒来后,托马斯更是喜出望外——这个少女的声音中透着吸魂摄魄般无法言喻的魔力,令人欲罢不能。被深深震撼的同时,托马斯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棺中美人”这个噱头固然很博眼球,但也可能节外生枝,萘尔特迪斯还是花了一小笔钱来伪造她的身份,让她成了自己的女儿。毕竟她的过去一片空白,也没人注意过比虫子还不起眼的萘尔特迪斯一家并无子女。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索菲娅出现在公众视野,作为他的独生女,在一次可怕的交通事故中失去了记忆,身体痊愈后在公爵的训练下登台演出。从那时起,晨曦星,乃至整个宇宙文明,便都成了她一人的舞台。

    不久之后,萘尔特迪斯公司从一家挣扎在破产线上的名不经传的乞丐公司,一跃成为主宰晨曦星的寡头之一。萘尔特迪斯也为自己冠上了“贵族”头衔,以显示自己富可敌国的财富与高人一等的身份。

    但索菲亚带来的改变不仅仅是财富的重新分配而已,她改变的是整个晨曦星的政权体系,虽然公爵不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那段时间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

    公爵扫了一眼个人通讯器,他差不多已经在密室里待了十分钟,是时候回到帝国的监视之下了。他嘴边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所谓“公爵”,只不过是他自封的头衔,为了在芸芸众生中显示出自己的不同与尊贵。

    事实上,这种贵族称号在帝国才有,而帝国不久之前伤了他的感情。他对人类纯净主义者仅有的一点点好感也一扫而光。

    一群自以为是、卑鄙下流、倒施逆行的混蛋。公爵在心里评价道。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顺着沿墙而建的旋转石阶上行,准备离去。这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停下步伐,抬起头,眯着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来人是他妻子,萘尔特迪斯公爵夫人。

    她是个漂亮的金发女人,曾经是。即便穿着金丝玉缕的华服和熠熠生辉的珠宝,她也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造物主对有机智慧生命施下的诅咒与祝福。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所以下来看看……”

    “你疯了吗?!现在到处都是帝国的眼线,你是想让他们发现这里吗?”公爵劈头盖脸地骂道。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自己妻子的胳膊,迈开大步沿阶而上,任由她在身后磕磕绊绊,抱怨不停。这间密室没有直接出口,在这段石阶的顶部平台,有一座短距精确跃迁传送站,固定传送目的地在公爵卧室的卫生间里。

    “你先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赶快从我房间里滚出去。”公爵不耐烦地把自己的妻子塞进传送平台,而后启动屏蔽防护罩。

    “汤姆,向西里西亚人报警吧,帝国这是对中立世界的公然袭击啊。”公爵夫人用通讯器不依不饶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笔账迟早要算,但不是现在!如果西里西亚人那边得到了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不管消息是出自于哪里,帝国都会撕票。别忘了,索菲亚在他们手上!”公爵努力克制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我知道了,你干嘛那么凶……”公爵夫人一脸受伤的表情。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财富和地位是谁带来的吗?行行好,别再说这种蠢话,索菲亚不仅仅我们的摇钱树,她还是我们的女儿!”

    公爵夫人愤怒地瞪圆了眼睛。

    索菲亚的出现,给她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却也让她的婚姻变得一塌糊涂。虽然公爵称索菲亚为自己的女儿,在外人和媒体面前也行为得体,但公爵夫人经常能从他看着索菲亚的眼神中读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而公爵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似乎早已觉得她配不上他了。

    妖女,这就是公爵夫人对索菲亚的评价,尽管索菲亚本人倒是从没有对公爵做出过任何逾越的回应。如果当初知道索菲亚的出现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劝阻公爵去参观那家该死的冰矿工厂。

    两个人对瞪了几秒,谁都没说什么,但两个人都明白对方没说出口的话。

    短距精确跃迁启动了,公爵夫人的身影闪烁了一下,消失在屏蔽防护罩后面。公爵暴躁地在空中挥了几下拳头。

    如果这次量子传送出现错误,导致某人游离于量子态而无法重返宏观世界,或者稍差一些,凭空消失个几十年再出现,伤心的只会是保险公司和倒了血霉的生产商,而不会是他托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