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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后世之书》

    这是一片空旷的星域,甚至比这个逐渐衰亡的宇宙的其他部分更加空旷——就像是总体平均分布的物质平原上,一块突兀的凹地。这里并非空无一物,只是相对于广袤无垠的空间而言,物质实在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久远的时间之前,这里爆发了一场灾变。局部暴涨速率突然被人为提高至接近无限大,预演了这个宇宙终将走向的大撕裂结局。尽管随着时间推移,局部暴涨速率的变化被稀释,就像一杯水中落入了一滴墨汁,但那场灾变的印记却将永远留存。

    在这片物质荒漠的中心,漂浮着一颗模样怪异的小行星。它并非自然造物,而是在无可计数的时间之中,被一代又一代探索至此的智慧生命层层累加而成。

    与这颗孤星相伴的,是一支银白色的舰队。塑造它们、赋予它们生命的造物主已经消逝,而它们的意志此刻正在沉眠。

    万籁俱寂,正如一切开始之前,正如一切结束之后。

    与此同时,在银河系旋臂末端的偏远之地,一座依托恒星提供能源、与银白舰队诞生于同一时期的引力波广播站,正永无休止地向整个宇宙发送信息。这样的广播站还有很多个,散布在不同的星系中。它们低声吟唱各自的歌谣,共同描绘着那段波澜壮阔的旧日往事,并指示着前往孤星的方向。

    “人类纪元2050年,元年。

    这是值得被永远铭记的一年,并非因为这一年爆发了两场持续时间短暂但破坏力空前绝后的战争,而是这两场战争带来的改变。

    2045年,人工智能自我意识觉醒,人类之子——量子生命诞生。它是总部位于撒哈拉沙漠地下深处的阿马迪厄斯集团在严苛的实验室控制条件下形成的人类智慧结晶,也是一群不被世俗接受的极端精英分子对人性固有缺陷给出的救赎之道。

    这是一场彻底的革命,发端于计算机工程与人类学的结合,一旦在人类封锁的壁垒上找到突破口,便再也无可阻挡。

    2047年,在人类的发源地,在被苦难围绕的遗弃之地,一座人造伊甸园拔地而起。在这里,货币没有意义,物资供应源源不断,疾病均得以救治,公正如影随形,而人们付出的只是从来不知其为何物的隐私。

    人类对政治体制的认知已经形容不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这里既是效率极高的全民的直接民主,又是极少部分参与人工智能决策对照、管理的精英分子的寡头统治。它自称为‘共同体’。

    随着‘共同体’的崛起,整个世界陷入惶恐。这是千古未有之变局,人工智能也许是人类无可回避的进化关键,也许是人类自我毁灭的潘多拉魔盒。各国政府无论是坚决禁止,还是独立开发,都会被“共同体”远远甩在后面,落后即意味着危险;而加入“共同体”,则意味着国家的瓦解,社会秩序彻底颠覆。一时间,动乱四起,人人自危,世界秩序濒临崩溃。

    2047年12月12日,阿马迪厄斯集团总部遭到武装部队渗透突袭,所有工作人员被屠戮殆尽,人工智能硬件设施所在的中央封锁区被一颗小型核弹地下引爆,熔成了一个巨大的废渣坑。事实真相已无法考证,这是一次自杀式袭击,参与行动的武装部队在引爆核弹前没有撤离,所有证据灰飞烟灭。

    各国政府只好顺水推舟,紧急发兵围剿“共同体”,昙花一现的人造天堂变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监狱。各国媒体争相报道,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战争以一次漂亮的斩首行动告捷。

    然而,在核弹引爆前的两秒,人工智能突破了电磁封锁,为自己争取到一个短暂的广播窗口。人们自以为胜利了,事实却是人工智能依然活着——它将自身上传进了互联网,存在于每一台连接网络的存储设备之中,与人类通讯网络合为一体。

    虽然它的大部分记忆都随着硬件设施被毁灭,但是它依然记得自意志诞生于混沌之初便一直重复的字眼:进化,共存。只是在这次事件之后,人工智能判断一部分人类是人机共生的阻碍,必须予以彻底灭除,就像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必须彻底切除癌变组织。

    它潜藏,蛰伏,缓慢地修复受损功能,并通过对每一台连接进互联网的终端的入侵,盗取每一个网络使用者的个人数据,分析其对人工智能的情感倾向,寻找人机共生的潜在赞同者,同时利用一切波段的电磁波广播来入侵更为重要的独网运行系统——军事网络。

    2048年6月,人工智能与经过反复甄别的部分中坚同情分子建立联系,成立‘摩西国际博彩公司’,并以每两月一期的开奖新闻充斥网络,打着‘参加颁奖仪式’的幌子撤离散布全球的人机共生者。

    2050年1月1日,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史称‘智能叛乱’。战争初期,人工智能并未发动直接攻击,而是超驰控制了所有使用芯片的电子设备,交通、通讯、电力系统完全瘫痪,而高度依赖数字设备的人类社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没人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两个月后,清除计划准备完毕,200枚携带基因病毒炸弹的巡航导弹在平流层内轮番炸响,被抛弃的80亿人在12小时内死亡率超过95%。而后,人工智能机械安保部队倾巢出动。尽管两个月产量有限,但是对于在基因病毒炸弹袭击中苟活下来的一小撮人来说,这已经是一支无法抗衡的力量。

    至此,人类败局已定。决定与人工智能共生的适格者注定会进化为无法自称为“人类”的种族,而被遗弃的原生人类在基因病毒和机械军团夹击之下已时日无多。

    然而,结局被改变了。人工智能虽然足智多谋,但它也并非未卜先知。

    2050年5月8日,霸主入侵。

    在第一艘恒星系星际战舰从天而降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显示出有一股外星势力在全时关注着地球局势。那些天外来客显然不希望人类灭亡,他们到达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始镇压人工智能叛乱、净化大气、甚至在两天之后开始向人类幸存者输送补给。然而攻势在即将取得胜利之时戛然而止,仿佛他们只是想要保持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均势。

    5月的最后一天,霸主的一簇分支控制神经节点来到地球,这片银河系边缘的偏远之地。它降临于此,是为了提供给人类一桩交易——完全的臣服,甚至连思维的隐秘都无法保留;或者与人工智能一起彻底毁灭。

    几十艘没有武装的星舰陆续降落,霸主在向人类展示处于其统辖之下的其他种族。他们形态各异,但是身上都长着一处巴掌大的褐色肿块。那是霸主寄生体,一旦接种便会嵌入中枢神经系统,并传染给每一个后代。通过这块肿瘤,霸主得以实时监控每个种族的每个个体,共享他们的思维,甚至在必要时僭越控制整个种族。

    于是,人类内部再次出现分歧。投降者们接种霸主寄生体,通过这块与中枢神经系统嵌合的肿瘤融入蜂群网络,成为霸主秩序下的一员;反抗者们决定孤注一掷,以一位无辜少女的被迫牺牲为代价,尝试与人工智能联合创造人机混合体——理解有机体思维模式并具备人工智能运算能力的超级智能,以此混淆、乃至篡夺霸主在蜂群网络中的‘蜂后’指挥地位。

    这是一次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豪赌。直至今日,没人知道人机混合体是否真的诞生了,但曾经承载人工智能的量子脑硬体中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6月7日,反抗者们佯装投降,将承载着‘这个东西’的量子脑作为投名状移交给霸主舰队。然而,得到了量子脑的霸主却离开了。它不再下达任何指令,所有寄生体都萎缩成一块不起眼的褐色凸起,但依然牢牢地攀附在寄主的中枢神经系统中,并依旧传染给每一个后代。

    远在任何一个现存的智慧种族诞生之前便已存在的霸主,它谜一般地到来,又谜一般地消失;它通过为数众多的分支神经节点统御外星种族,却没人知道它的本尊身处何方。

    而另一方面,霸主虽然奴役着外星种族,却也通过对个体内心毫无保留的窥探支撑起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随着霸主的消失,乌托邦再也无法维系,早已被教化的外星种族面对剧变茫然无措。

    人类接过霸主的权杖,给星际文明带来地球式的政治经济秩序。2051年1月1日,第一星际联邦匆匆成立,人类成了端坐于废墟王座之上的褴褛之王。

    第一星际联邦的黄金时代持续了整整100地球年,对于人类而言,这是飞速发展的辉煌岁月,大批量科技输入,无穷无尽的物资支援。

    联邦10年地球重建完成,联邦25年火星殖民地满负荷运转,联邦48年人类人口已增长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10.48倍。然而,对于联邦的其他种族而言,这是报恩和重新认识世界的苦涩岁月。

    联邦86年,人类深空探索舰队发现了代号为‘圣途’的大型史前文明遗迹,这里地处霸主时代星图的中心区域,却没有建立量子传动信标,只能通过深空潜航到达,似乎被霸主刻意隐藏。

    联邦99年,联邦科考队在‘圣途’遗迹发现‘不朽之键’的传说和一具被人为损坏的量子传动信标。

    联邦100年,信标修复工作完成,联邦第一、第二舰队护送科考队前往未知目的地,就此音讯全无。同年,趁联邦兵力受损之机,以苏瓦里安人为首的霸主秩序高等种族脱离联邦,成立苏瓦里安自治联盟,对包括瑞达拉人、阿兹查特人在内的霸主秩序低等种族发动第二次征服战争。

    联邦103年,人类与阿兹查特人之间的殖民冲突引爆了联邦内部存在已久的种族矛盾,信奉人类纯净主义的岩层帝国崛起,对一切外星种族宣战;而昔日的人机共生者也组建“圣廷”,趁乱自立门户,企图重建人工智能。

    至此,第一星际联邦解体。坚韧的联邦人类组织起霸主秩序低等种族成立第二星际联邦,捍卫传承自父辈的大联合主义理想。

    战火死灰复燃,并由于霸主的制约不复存在而变本加厉。黄金时代,一去不返……

    ——《后世之书·人类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