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上去,武田家的这番动作,似乎是证明了平岩亲吉的推断。也就是说,武田家的重点在三河国。那么,现在冈崎城方面就该做一些事情,努力稳定事态和领内的人心。不然的话,只在一个山县昌景面前就被动的缩在城里,任由他把东三河搅得七零八落,那么武田信玄大军一来,各地豪族还能有多少抵抗的意志?
而且冈崎城方面还要担心我的问题。毕竟,面对武田信玄的两万五千主力,作为织田家援军的我,即使选择了保存力量,退回尾张和信长合兵,为下一步的决战作准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那样一来,冈崎城基本就完了,德川信康本人的命运也十分堪忧。他能够做的,或者是不战而逃,随我和徳姬一同返回织田家,或者是抵抗一番后,向武田降伏。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作为城主和武士的他来说,都是极伤声望和名誉的事情——可是,作为德川家唯一的嗣子,他总不能就战死在这里吧!
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按照我的思路,武田信玄这样做,依然是为了给德川家康施压,逼迫他出城野战。那么,无论是为了保证冈崎城的安全,还是避免自家力量的损伤,我都不会贸然出击。
我并不害怕山县昌景的五千人,甚至连马场信春一起来了,我都有把握利用合适的地形和他们碰一碰。可是,这样的浪战有什么意思呢?又有什么必要呢?我现在好歹也是西国有数的“名将”了,凭我以往的战绩,完全有资格任意发挥,谁都不会认为我是缺少魄力和胆量的懦夫,只会揣摩我避战的原因和意图。
同样的道理,武田信玄仅仅一个简单的分兵,我作为对手,就必须仔细揣摩一番。这是虚招还是实招?他这样到底是给冈崎城方面施压,还是给滨松城的德川家康施压?或者干脆就是攻略三河国的前奏?
也许要看武田家的下一步动作吧……如果只是马场信春与山县昌景合兵攻略三河,那么我还可以保持淡定,毕竟我只要守住冈崎城就可以向信长交差;德川家康或许也可以保持淡定,以冈崎城的守备和城防,不是一万军势能够轻易拿下的,只要守住冈崎城和滨松城,武田信玄就无法平定三河、远江两国,然后就该武田家和织田家决战了。
可是,如果北条氏规、甚至武田信玄的主力都移来三河国,即使我承诺愿意坚守,德川家康会不会放心的信任我,把自己老巢和嫡子的命运完全托付给织田家的人呢?
……,……只知道北条氏规离开了滨松城,这肯定是不够的。我派前来通报的人火速赶回滨松港,传令将水军分成三部,一部仍然原地驻守,一部沿途打探马场信春和北条氏规的动作,另一部是安宅和九鬼家配下的铁炮队,人数大约五百,我命令他们赶回冈崎,接受我的直接指挥。
十二月二十二曰中午,水军的情报终于送来了。马场信春确实是在往三河方向进发,可能是武田信玄得知我率援军到达,担心山县昌景的五千人压不住形势;可是,北条氏规的五千人并没有往三河国过来。他们在三方原东北端的都田川边埋伏着,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北条家的人躲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水军,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们。”使番向我说明道。
“这是为什么?”我诧异的问道。真是,总不至于躲在河底下吧?
“殿下,是这样的,”身边的井伊直虎向我解释,“三方原是一片突起的台地,河边经过山洪的长期侵蚀,凹进去很深一片,军势藏进去的话,在原上根本发现不了……”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这种地形叫做洪积台地,是更新世时代突然抬起的小高原,因为地质年代很近,只有上面一层风化为土壤,地下大部分以砂土为主,所以非常容易被河水侵蚀,形成那种特殊的地形……真是,幸亏我是用水军在侦察,也幸亏井伊直虎所住的井伊谷,就在滨松城北边的都田川附近,所以她熟知周围的地形,不然我还真弄不清楚。
天知道,武田信玄也是别国的人,怎么就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藏伏兵?
使番见我和井伊直虎交谈,就停止了汇报,却依然半跪在地上。
“还有什么情况吗?”我问道。
“是……我方侦察的人似乎被北条家发现了,然后他们派母衣使番去了滨松城方向。不久,武田信玄就再次分出两支军势,往三河方向而来,看旗号和马印,是武田胜赖和内藤昌丰!”
好嘛,一个武田家的少主,三个武田家的名臣都出动了。唯一的春曰虎纲没来,据情报说是要驻守北信浓海津城防备上杉家,但是属下的北信浓众也来了部分人,和真田信纲、真田昌辉作为先方众配属在马场信春队中。
这么大的动作,再加上三方原东北端的伏兵,武田信玄想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武田信玄,准备要决战了。”我慢慢的说了一句。
“都往三河而来,是和我们么?”长野藤敦稍稍有些紧张的兴奋。名震天下的武田信玄,高达两万五千余人的军势,其中还包括名扬东国的武田赤备,想想的确挺震撼的。
可惜目标不是冈崎城……我摇了摇头,回答长野藤敦:“不。对手是三河守殿下。”
“主公,有情况!冈崎城出阵了!”门边执勤的蜂须贺景胜忽然指着天守阁外叫道。
我、长野藤敦和井伊直虎连忙赶了过去,只见城门已经打开,大量的足轻正在鱼贯而出。几位全副武装、只是还没戴上铁兜的武士正行进在队列之中,被他们簇拥着的,是一个同样身着具足,头戴武将乌帽的武士,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
不用说,骑白马的,一定就是德川信康。这个年头,白马并不是谁都能骑的,第一是因为珍稀,第二是因为显眼,除了家资充足、身边护卫森严的总大将以外,其余的武将骑白马上战场,完全就是自讨苦吃,不是找死的,就是败家的……整个织田家,目前似乎只有信长父子四人、我、还有作为畿内侧翼的丹羽长秀习惯于白马出阵。
“真是……太鲁莽了!”我叹气道。
我说的自然是德川信康。前天商议的时候,表态放弃救援菅沼定盈的,是平岩亲吉一个人,德川信康并没有说话。那么这次出阵肯定就是他的主意了。虽然平时很愿意接受平岩亲吉的劝谏,可是他还是很有自己的主张。一旦他下了出阵的决心,平岩亲吉即使不赞同,也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并且亲自带人护卫和辅佐。
为什么每个孩子都这么年轻气盛?为什么我要一再当他们的保姆?唉……我刚想出城阻止德川信康,德川家的使番已经过来了,说是有事要和我禀报。
“是冈崎殿下出阵的事吗?”我回到主位上坐定。
“是,”使番的态度非常恭敬,“城主与平岩大人已经得到消息,马场信春率五千先方众进军三河……”
“所以冈崎殿下觉得,我方不可信任,准备亲自出阵,去召集诸位豪族的力抵抗武田家?”我有些生气的问道。
“淡路殿请息怒,”使番倒是十分镇静,“正是因为信任淡路殿,认同淡路殿的判断,城主和平岩大人才出阵的啊!”
“哦,这话这么说?”我稍稍有些惊讶。
“禀淡路殿。城主此去,并不是和武田家硬拼,而是支援菅沼定盈大人守卫野田城,稳定东三河方向的。之后,西三河和冈崎城,就全权委托给淡路殿了!”使番解释说。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沉默了一阵。德川信康此举,表明了他完全的信任,也体现了不小的魄力。
另外就是他的正义感。他一直是个有所坚持的人,历史上的结城秀康,因为生母出身低贱,德川家康本来不愿承认,一直连孩子的母亲一起丢在本多重次家,结果本多重次告诉了信康,于是信康顶着母亲筑山殿的怒火,逼着父亲家康承认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说起来,有这样的分歧,还是立场不同的原因。德川信康作为少主,从义理及自家的声望来考虑问题,自然是不愿意放弃坚守并且求援的家臣;而我作为援军,当然只会以任务为重,并且尽量避免无谓的损失。
如果是我自己的家臣遇险,例如蜂须贺正胜、安宅信康,或者是长野藤敦等人,我大概也会坚持救援的吧!但是,我是否会将自家的基业放心的托付给援军呢?或者说,是否有完全值得我信任的援军?
作出这样的决定,德川信康肯定也不容易吧?
那么,我总不能愧对这番信任。野田城本就不利坚守,他又是初阵,以两千军势面对山县昌景的五千人,还是相当危险的……我转过头去,向长野藤敦说道:“藤敦殿下,我决定马上出阵,请把你的安浓备交给我。”
安浓备是长野藤敦仿造我的常备设置的,从人员、编制和训练都几乎照搬我的那一套,也是我唯一向外提供了燧发铁炮的备队。这支备队是他五千军势中的精锐,耗掉了他从安浓津町获得的相当一部分收入,也为他带来了中伊势担当的地位,以及铃鹿郡一万石领地的加赠。其中的五百人,一直驻守在安浓津城,如果不是我在长岛之战前让他继续征召,大概还不会带出来吧。
“没问题,”长野藤敦爽快的答应了,“是要全军出阵吗?”
“全军出阵了,马场信春来了怎么办?”我笑了笑,“我只带上朝明备、安浓备、直虎的骑队还有水军的铁炮,其余六千人全部交给你,会同德川家留守的诸位一起守卫冈崎城。”
“以四千人迎击山县昌景的五千人,似乎有些勉强,那可是武田家的名将啊!”长野藤敦稍稍皱起了眉头,“不如多带些人如何?守城的话,并不需要这么多兵力。”
“没问题的。兵在精而不在多嘛!”我笑着拒绝了他的提议。
……,……等我做好出兵准备,德川信康的两千人已经离城约两公里了。他们处在自家领地,非常熟悉路线,因为德川信康急于支援野田城,行军速度很快。于是我派出井伊直虎的骑队,前去和德川信康取得联络,并且勘察一路上的地势。另外,我让她每隔一会就派人回来,向我指示德川家的行进方向,以便紧紧的辍在他们身后。
井伊直虎很快赶上了德川家,向德川信康、平岩亲吉传达了我的安排。德川信康大为感激,主动要求和我军汇合,担任我的副将。这在他的身份来说,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屈就了,我考虑了一番,让他依然带领所部两千人走在前面,作为整支军势的先阵,并且将井伊直虎骑队的一半人留在他那边。
可是,虽然我交待他放慢速度,不要和我脱离太远,他却依然快速的行进着,一心想尽快赶到野田城。
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意。野田城的信使到达冈崎,是在三天之前,面对山县昌景的攻击,野田城一定抵抗得非常艰难。可是,这里已经接近了东三河山地,而山县昌景的侦察队前一阵甚至到达过冈崎城附近,也就是说,山县昌景现在很可能已经知道我方出兵的消息,并且随时都可能出现。
到底是刚刚初阵的人……我心里想着,传令让井伊直虎手下的骑队加强侦察和戒备力度。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走到傍晚时分,我们离野田城已经不远了。井伊直虎派人前来联系,说德川家准备宿营,我也命令军势停下,在半山之间的一条溪流边设下简单的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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