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要冲,腹心之要地,八省通衢,势若两京。
土城四十八里,有门不修,以土填塞,备防河患;内城周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广两丈一尺,青砖包砌,是为“砖城”;城外有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高城危耸,其势煊煊。
这便是黄河以南、天下之中的大明重镇开封府了。
开封府虽为河南布政司首府,但开封城的真正主宰,则是位于北城的周王府。周王府不但统治了开封城,占据了这个城市,而且城周的土地,也几乎都归周王府所有。
“三山不显,五门不对”。开封城东门偏北,宋门偏南,南门偏西,西门正直,北门偏东,谓之五门不对。而这样的结果也与周王府的位置有关。
周王府占地面积大,又有萧墙环绕,王府正南正北朝向,南门前一条南北大道为开封城的中心道路。王府周长九里,向南是午门,东为东华门,西是西华门,北门则是后宰门”,这也是北宋开封府皇城的范围。
如今,周王府门前巨大的石狮子一旁,王泰在此驻马等候。
作为新上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地方大员,他自然要去拜会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周藩王。
明朝宗室享有特权,不受当地律法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诸王的府第、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爵位世袭罔替,公侯大臣见了都要“伏而拜谒”,王泰这个新任的二品大员,只能是“依律”而来了。
“大人,咱们已经在府外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真是可恶!”
董士元脸色难看,气冲冲地说道。
看着面前的朱门高墙,感受着王府的傲慢,面对着王府卫士们冰冷的目光,董士元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毁了眼前的这座城中之城。
这些人骄奢淫逸,“朱门酒肉臭”,自己却曾经沦为乞丐,落魄江湖。如果没有王泰的收留,也许他已经如当日西安城街头被射杀的二哥一样,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
虽然已经贵为睢阳卫指挥使,但当初饥一顿饱一顿、痛苦屈辱的经历,又怎么能轻易抹去。今日前来,这些上位者的傲慢和轻蔑,又一次刺激了他。
“三弟,这里是开封,不是西安城,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夺城?”
赵应贵低声劝道,却招来董士元的一声冷哼。
“这些个虾兵蟹将,只要一营兵马,我就能破了开封城!”
董士元气冲冲说完,看了看王泰,发现他不动声色,似乎在想些什么。
“大人,咱们究竟还要等多久皇亲国戚,果然架子大!”
刘朝晖看着朱门上的龙纹吻兽,心头也是恼火,狠狠一脚,跺在一旁的石狮子上。
“规矩点,不要造次!”
门口的王府卫士,朝着刘朝晖等人,大声怒喝了起来。
“忍忍吧,不要给大人惹事。”
刘朝晖眼睛一瞪,想要发火,却被一旁的赵应贵阻止。
刘朝晖看向王泰,发现他打量着周王府两丈高、覆盖琉璃瓦的围墙,正在出神。
朱恭枵,历史上明末的最后一代周王,李自成率兵围攻开封府,正值雨季,黄河水泛滥,淹没了开封城。李自成利用泛滥的洪水,攻陷开封。恭枵和其宗室、王府官员狼狈逃离开封,朱恭枵很快病死,子孙及其他宗室,明亡后四处逃散,大部不知所踪。
历史上谁挖开了黄河大堤,是大明官员,还是李自成,莫衷一是,但这座历史上的名城,终于因水淹泥陷,埋葬在了泥沙之下。
这些个大明宗室,大明王朝的蛀虫,敲骨吸髓,大明王朝的衰落乃至衰亡,他们功不可没。
明太祖朱元璋厚待子孙,俸禄丰厚,皇族不必从事任何职业,所需供养均由国家承担,“爱护”无微不至,亲亲之恩,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只不过,宗禄之重,已令国家不堪重负,有轰然倒塌之危。
这样一个大毒瘤,若不割除,流毒无穷。
君王虽知宗室之弊,但却碍于祖制,难以抑制,可是,他王泰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又怎样去铲除这些顽疾
开封不是西安,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他搞了周王府,还有福王、唐王、潞王等等,他难道要一个个去铲除
王泰人神大战之时,周王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官员施施然走了出来,神色冷漠。
“王大人,大王身子欠恙,不宜见客,你们回去吧!”
官员的话听在耳中,董士元、刘朝晖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个个怒火中烧。
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何要让众人在这等半天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河南卫是可欺的不成
“烦请告知周王,让他好生修养,下官择日再来探望周王。”
相比于属下的不爽,王泰倒是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王大人,大王说了,你要在河南大展拳脚,荒地多的是,不要一时冲动,惹出事端。凡事要顾全大局,三思后行,不要破了河南的大好局势。”
官员脸色冰冷,语气平缓,目不斜视,好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王泰微微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和蔼。
“周王的话,王泰记下了。王泰蒙天子重托,不会辜负国家和君王,周王大可以放心。”
“王大人,好自为之。”
感受到王泰的强硬,官员拂袖悻悻而去,王泰也是转身就走,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果然是人心皆私!看来,自己不得不拨乱前行了。
都司衙门大堂,看到王泰进来,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站起身来,拱拱手,笑容满面。
“王大人,见到周王了吗?”
白净的脸上,几丝笑容可掬,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高大人,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王泰微微一笑,请高名衡坐下。
“高大人,你巡查河南各地,怎么想起到我这破庙里来了?”
大明王朝吏治腐败,但这些个巡按御史,却是有不少忠义之士,陕西的谢巡按,山东的宋学朱,还有这河南的高名衡,他碰到的几位都是清官。
只是不知道这位代天巡狩的高巡按,今日前来,又有何要事
“王大人,你这都司衙门未添置一个新物件,未招募一名杂役,大军也没有进城,看来,你是不打算在这衙门里常呆了。”
高名衡看了看堂内的摆设,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未添置一桌一椅,给人一种无心恋栈的感觉。
“大军”
王泰微微一笑。看来这个高名衡,对自己了解的倒是不浅。
“高大人,下官只有两千兄弟,称不上什么大军。千头万绪,时不我待,下官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明日一早,兄弟们就会分散去各地了。”
两千部下,分到河南几个大卫,不过四五百人,那里算得上什么大军。
“时不我待,说的好,看来王大人确实是个实干之人。”
王泰的直率和冲劲,让高名衡欣慰地点了点头,也让他莫名地对河南的政事有了些信心。
“中原藩王众多,周王坐镇开封城,福王雄踞于洛阳,两处龙兴之地,百姓流离失所,民愤极大,王指挥使,你可要小心啊!”
和以往那些入驻者动则大兴土木的奢侈不同,这里未有丝毫变化,虽则破旧,却是干干净净,可见其心志和做事态度,也足可以看出,这位年轻的都指挥使,是来干事的。
单凭敢于直面挑战,便使高名衡对王泰,充满了好感和期望。毕竟,他也是受命于君王,洞察积弊,舒难缓怨。他虽然可以洞察其奸,但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自然希望王泰能够有所突破,以挽颓势。
河南这片中原之地,民怨沸腾,流毒无穷,若是再这样糜烂下去,不定会成为下一个流寇纵横的陕西。
“高大人,下官奉君王之命,来到这河南,只为上慰君王,下不负百姓,虽万难不会退缩,何况藩王!”
正是因为高名衡此人的直接,王泰毫不掩饰,直抒胸臆。
“王大人在周王府吃了闭门羹,却是毫不气馁,宠辱不惊,和王大人比起来,高某是真的老了。”
高名衡眼光扫过脸色愤然的众将,看到王泰不动声色,心里暗自惊诧。这位年轻人的养气功夫,自己这久经官场的宦吏也是不及。怪不得圣上派他到河南,杨嗣昌和高起潜固然使力,王泰本身的能力不容小视。
“高大人,你不过四十不惑,正是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你身负圣上重托,切不可悲观失望,误了正事啊!”
王泰的话,倒像是老者对年轻人的寄语。
“看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了!”
高名衡看着朱宜锋,注视了片刻,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高大人,没有那么悲观!”
王泰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下官是来河南做事的,谁敢挡道,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看着高名衡,低声道:“高大人若是有差遣,不妨直言相告,下官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辞!”
“王大人是爽快人,本官也不藏着掖着!”
高名衡看了看王泰周围的众人,迟疑了起来。
王泰挥挥手,众人都是退了下去。
高名衡看了看周围,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
“王大人,圣上让我巡查河南,洞察河南官员民情,本官已经查了不少作奸犯科,横行乡里之事。不日,本官会去归德府和南阳府,查察地方缙绅,到时,自会将河南乡宦作奸犯科之事呈上朝廷。”
王泰一惊,瞬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朝廷对河南局势早已经不满,也早已未雨绸缪,不然,高名衡这个巡按史,也不会如此直言不讳。一场政治大风暴,恐怕不久就要在河南之地刮起。
王泰暗叫可惜,若是崇祯能够更决绝,更雷厉风行一些,也许河南的局势不会那么不可收拾。
高名衡离去,王泰一个人在大堂独思,卫士进来,小心翼翼。
“大人,杨先生回来了!”
王泰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着急道:
“快,快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