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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怀好意

    入夜,书房内一灯如豆,炉火不温,像是窗外梅树下悉索有声,又像谁在微微叹息。

    “王爷,王爷!”书童推门而入,“大将军府上来人要给您送信,是口信,说有要事和您商议。”

    “知道了,”墨染宸没有抬头,看着摊在桌上的文书淡淡地道,“请他进来吧。”书童应了一声。不多时,一个青衣年轻人大步走进来,俯身低头屈膝行礼,“见过宸王殿下。”

    “不必拘礼。”墨染宸站起身来,“大将军府上我也好久没去了,回去给你们将军说,我很抱歉,多次相邀都有事耽搁,等朝中的事情处理完,我定亲自……”他还没有说完,陡然间眼前一花,那年轻人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猝不及防地一剑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墨染宸居然没有来得及避开,那一剑刺中他肩头,登时血如泉涌。

    墨染宸目光凛冽,当即反手拍出一掌,正中对方胸口,来人闷哼一声,连退两步,仍然握紧手中长剑,剑尖带出一串血红。

    “王爷!”书童惊呼一声,刚想叫人,却被墨染宸出声制止。

    “不要叫,让他走!”墨染宸居然冷冷地道。

    这时候,墨染宸早已认出,这假扮什么将军手下前来送信的人正是欣远的亲弟弟欣羽,当朝宰相的小儿子——就算是为了欣怡,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卑鄙的方法暗算!

    欣怡……果然,爱而不得便成恨吗?

    听到动静,一抹蓝衣夺门而出,看到捂着肩膀的墨染宸,俏脸一白,足尖点地,掠了过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将军府的人,跑到宸王府行刺,不想活了吗?

    “你!”她拔剑出鞘,十三招,逼得来人步步倒退,“你太过分了!行事不按江湖规矩,偷袭暗算,如此阴毒卑鄙的手段你也使得出来?简直丢尽了用剑之人的脸面!”

    她心急如焚,不知道墨染宸怎么样了,他居然没有避开那一剑!

    阿霖心里隐隐知道,如果不是墨染宸的心情还在那些纷纷杂杂的朝事里没有出来,如果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半个在发怔,以他的功夫和武学造诣,他根本不可能被欣羽一剑刺中!

    早前,她听说了宰相之女的事,她没有太在意,她的墨染哥哥这么优秀,有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应该是很多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择婿的首选。

    不过这也没关系,她信得过他,他们之间这段情若能一帆风顺,她自然感激老天爷成全,如果不能,她也会尽全力争取,但求无愧于心。

    只是她以为他绝不会出事!因为他是墨染啊!

    但是她忘了他也是人,也有怔忡疏忽的时候,他也有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他已经太累了他为了江山百姓,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寒冬远征,虽然得胜归来,立刻又开始操劳,他已经朝事缠身太久,太疲倦了!

    墨染宸却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少本不需要他亲自过问的事,他一如既往的清淡,“你走吧,你还年轻,虽然狠毒了一些,但是如果回去好好反省,多读诗书,养气练剑,以你的才智身份,会有一番作为的。”墨染宸平静地对欣羽道。

    微微喘了口气,墨染宸不顾指尖滴落的鲜红,继续对意气用事的少年好言相劝:“回去少生些气,行事前多想想,冷静一些,急躁是做事的大忌。”

    欣羽受了一掌,气息不稳,想来想去,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企图,墨染宸是故意支开大哥欣远的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伤了你,你为什么要放过我?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吗?”

    墨染宸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抓了你,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就算你大哥不在我手下做事,我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你知道我为何伤你,你不恨我?我今后何去何从,不必你假惺惺,也不必你同情!”欣羽咬牙道。

    墨染宸冷笑,“我关心你?”他缓缓把按在肩头的手负到身后,“我关心的是朝事安宁。你是相府的少爷,你的哥哥是我的至交,你的妹妹……你若安分守己,有一番作为,自然相安无事,你若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你以为令尊会坐视不理?宰相大人心胸宽广,从不强人所难,你最好也别意气用事,令相府蒙羞。”

    欣羽看着眼前负伤的紫衣公子,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难怪欣怡会对这个人倾心,他实在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欣羽一走,阿霖立刻上前扶住了墨染宸:“墨染哥哥你怎么样?伤势重不重,你为什么不躲?我承认我也和他一样肤浅不懂事,我没有你为国为民的心,我只担心你一个人!”阿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允许你不要命!今天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再发生!”

    她不能想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还有没有心情看闲书!

    什么叫做“惊心动魄”,她是真真正正看到了!她的心素来淡泊,很难得起情绪,但是一起了情绪,就一定坚持到底!就像她爱墨染宸,就像——她现在决定要保护他照顾他,她不能容忍他受到伤害!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而已,你扶我回去吧。”墨染宸又咳了两声,屏退了左右,在阿霖的搀扶下回了卧房。他真的很是疲倦,他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要照顾那么多人,偌大一个王府,他是所有人的支柱,他累的时候却不知道能依靠谁,幸好,她一直都在……

    寒冬将尽,八百里灵秀山川再降瑞雪,雪花如鹅毛般轻盈,青石铺就的山路已不辨踪迹。雪厚盈尺,只有竹杖能探摸出高低渐次的石阶,弯弯曲曲通向云深不知处。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疾风卷过,飞雪漫天,山林如一幅水墨画卷横亘在天地之间。雾不动声色地飘荡,偶尔挂在山间的草亭上,如纱似帐,掩不住一袭诗的意绪,风吹过,雾渐行渐远,隐入天际,天也变得诗意朦胧了。

    “霖儿,你不怨我?”墨染宸躺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守在一旁神色担忧的阿霖。伤口已经上了金疮药,妥善包扎好了,刺破的血衣也换下来了,这一剑刺入两寸,不可谓不重,他的表情却一片淡然。

    “我为何要怨你,受伤的又不是我!”阿霖收起装药的小瓷瓶,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欣怡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你难道没有半点怀疑?”墨染宸拉住她的手,虽然当天阿霖出去逛街了,但宰相到访,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她回来一问便知。

    “怀疑什么?你为何闪烁其词呢,墨染哥哥,就算你真的喜欢过她,那又如何呢?那都是我认识你之前的事儿了。她喜欢你,那没什么,我相信喜欢你的人绝对不止她一个!”阿霖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你对我那么好,我有什么好怀疑的?”

    “霖儿倒是大度!”墨染宸苦笑了起来,“不过,在我的事情上,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大度!”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大度了?我只是不想和一个伤患计较罢了。”阿霖抿着嘴笑了笑,“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我家乡去看看,你别让我等太久啊!”

    对啊,有些东西你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比如说你喜欢的人也同样被别人喜欢着。而且有些时候,你也不能去计较他在遇到你之前就先遇到了对方……

    这么想的话,很多事就容易看开了。

    我们总是喜欢拿“顺其自然”来敷衍人生道路上的荆棘坎坷,却很少承认,真正的顺其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

    见榻上之人睡得安稳了,阿霖起身,看着窗外清扬的雪花。

    明朝画家徐渭写过一首《梨花》:

    “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寒酥,喻指雪花。或许是天上的仙女们在吃午后茶点,一杯热茶,一口雪花酥。樱桃小口轻咬,簌簌落落地掉了点细碎。它们纷纷落入凡间,落到枯枝上,落到房顶,落满青山……便成了寒酥。

    还有琼芳、琼花、琼浆、琼崖、琼领等,“琼”字,是美玉之称。世人爱雪,觉得雪有玉之清洁,但还远远不够,还有花朵之美丽,于是,有了“琼芳”。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花开花落亦有时,琼芳却能年年冬日见。

    寒英或许是雪花最为帅气的名字。“寒英”二字,还指寒天里的花,如梅花、菊花,但将它比作雪花,是宋朝范仲淹。他在《依韵和提刑太博嘉雪》写道:

    昨宵天意骤回复,繁阴一布飘寒英。

    裁成片片尽六出,化工造物何其精。

    不愧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诗人,在他眼中,片片雪花亦是英姿飒爽,大有花木兰之感。雪开六瓣,以“六”命名。

    纳兰性德《清平乐》里云:“六花斜扑悚帘,地衣红锦轻沾。”

    元稹《赋得春雪映早梅》曾是:“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

    花朵常常是五瓣,唯有雪花,是六瓣,或许只因它从天上来。等雪停了,必将又是春回大地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