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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九、和声

    长歌落日圆三百一十九、和声二零一五年,季籍写完了《大契丹萧太后》上部,心中甚是忐忑,他那支拙笔似乎永远也无法绘声绘色地写出灵动的文章来。虽然,他竭尽所能,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故事的梗概。他对人物细致入微的刻画以及引人入胜的情节描写,也尽了力所能及的尝试,用功颇深,但是并不理想。他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做了很多笔记,耗费了几年的光阴。他一边写,一边受着煎熬,不仅仅因为写作上遇到种种困难,不能淋漓尽致地展示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更是因为他一直被感动着,他被故事中的人感动,虽然,他呈现在人们眼中的人物形象不够鲜明,但在他自己心中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跟着他们一起嬉笑怒骂,流泪,失眠,弄得自己像一个疯子。但是,他没有能力把这些呈现给读者,在他看来他的笔下人物甚至有损于原型——这实在是对原来人物大不敬。

    于是,写完上部之后,他就不想再动笔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像大文豪一样轻轻松松地写出精彩纷呈的作品来。

    有那么一个月,他天天呆在电视机前,一天到晚都盯着电视。他打开电视,既不调台也不调音量,不管电视上放什么,他都看得津津有味,连广告也不放过。

    日子就这么无聊地过着,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怀着浓厚的兴趣。看过的东西,转眼就忘了,像一阵风吹过去一样。

    一天,一则新闻深深地吸引了他,他调高了音量。新闻上说:辽宁考古队在北镇市医巫闾山发现了大型辽代墓葬群。据考古队专家推测,这里极可能是辽显陵和乾陵的所在地。如此说来,这里埋葬着辽世宗耶律阮,辽景宗耶律贤,大契丹承天皇太后萧绰,那么大契丹大丞相耶律隆运也在这里了。

    季籍大为惊喜,满怀期待,比考古人员还要兴奋,一直追踪陵墓的发掘进展。

    据说考古工作人员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辽代陵墓,无奈时代久远,契丹人又似乎集体消失,文献十分匮乏,因此,寻找工作十分艰难,数十年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此次能找到陵墓,纯属意外。

    坊间传说,早在二零一四年冬,一天夜里,北镇市富屯洪家街的村民,刚刚入睡,突然,一声巨响,把他们惊醒了。据他们所说,这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屋更是摇晃得厉害,窗户吱吱作响。

    地震了!村民们都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屋外风清月明,街上聚满了瑟瑟发抖惊魂失魄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述各自惊魂经历,猜测着地震等级,以及是否还有大地震?但是过了好久,大地很平静,没有余震发生,刚才的巨响根本不像地震的迹象。村民们回去了,睡了,可是不久,又传来一声巨响。人们又匆忙地从家中跑出来,惊慌地问响声从哪里传来的?听得真切的人说响声是从望海山那边传来的。

    人们向望海山望去,但见山上有红光隐耀,明灭可见。左盘右旋,宛如游龙,看得人惊骇不已。

    突然,又一声巨雷响起,山上腾起一阵紫红的烟雾,冲天而去。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战战兢兢,跌跌撞撞跑回家里去了。

    次日,有几个胆大的相约去了望海山,不久,洪家街传开了:望海山上有一座大墓,昨天夜里,盗墓贼炸开了坟墓,盗取了里面所有东西。

    这是哪里的盗墓贼,忒猖狂了,竟然用炸药炸开陵墓,难道就不怕惊动了别人?

    “你知道什么?所谓富贵险中求,那陵墓结实,不用炸药能撬开吗?”

    不过这个说法很快被闻讯而来的考古人员推翻了,响声是墓穴自爆引起的。

    这几声爆炸,给考古界带来了莫大的惊喜,大大小小的车开到洪家街,考古人员封锁了陵墓发掘现场,发掘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季籍一直关注着陵墓的发掘进展,当他看到墓志铭上镌刻着“文忠”两字时,他激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现场的考古专家。他泪流满面,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着“文忠”两字。那个带着历史尘埃的人向他走来,韩德让再一次如此清晰地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说他写《大契丹萧太后》是兴之所至,那么,他接着再写就是出于一份责任。

    我们对历史人物往往有根深蒂固的看法,形成这种看法的因素很多,诸如书籍,老师,友人等等,因为我们无法直接接触那些历史人物,只能做间接的了解,拾人牙慧,人云亦云。我们从陈腐的书籍里获得别人的认知,从别人的思想里继承了他们的观点,以至于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对大契丹皇太后萧绰的判断,一向就是:她是一个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心如蛇蝎的坏女人。

    影响我们判断最深的就是评书《杨家将》,这个契丹女人是害死杨家将的罪魁祸首,没有理由不受到我们的唾骂和憎恨。

    抛开《杨家将》不说,还有一个问题更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判断,那就是民族情结,所谓“人之亲爱者而辟焉”,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情杨家将,没有理由不憎恨异族女子萧绰。

    然而,这对这个消失的民族——契丹族是不公平的。这个民族已经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季籍看了有关寻找契丹的书籍和影视,编者花了很大的力气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说出契丹人在哪里,哪里人是他们的后裔。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大家也都明白,他们去不了别处,他们就在我们身边,说不定你我身上还流淌着契丹人的血液,就如流入大海里的河水,变咸了,找不着了。这么说来,又带有民族情结了。

    季籍在读《宋史》和《辽史》的时候,对这个带着契丹达到鼎盛的女人满怀敬佩之情。他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丈夫早逝,幼儿弱女,豪族雄强,虎狼环伺,险象环生,稍有差池,就会巢倾卵覆,不可收拾。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唯一有一个敌人,她没有办法打败,那就是大宋王朝,不解决这个敌人,大契丹始终处于危险之中。萧绰再一次显示出自己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她十分清楚,以契丹的实力是消灭不了宋国的,为了给契丹寻得一份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宋国签定和约,要想让宋国签定和约,就要以打促和。于是,她出兵了,冒着巨大的危险,孤军深入,置之死地。她成功了,给契丹带来了百余年的和平。

    关于这个和约,争议颇多。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靖康之后,几乎一边倒的指责这是一张误国的和约。这里有清代袁枚的一首诗,或许能代表这些人的心声:

    路出澶渊水最清,当年照影见亲征。

    满堂白面三迁议,一角黄旗万岁声。

    金币无多民已困,燕云不取祸终生。

    行人立马秋风里,懊恼孱王早罢兵。

    很明显,袁枚是不赞成和约的,在他心中导致宋国兵弱民困的原因是“岁币”,这可能是这位大学者没有经过调查,想当然所致。前面已经说过,和约签定以后,宋国的收入比原来有大幅提升,赋税,田地,人丁都增长迅速,岂是几十万岁币所能困的?

    或许亲历者最有发言权,签定和约之后,双方都没有撕毁和约——撕毁和约是常有的事——这说明双方都喜欢,能接受这个和约,两国和平一直持续了一百多年。这么多年,没有人破坏它,若不是受了金国的蒙蔽,和平还会持续。这足以说明和约是正确的,和平是受欢迎的。

    从统治者双方的态度也可以看出,和约都他们的重要性。和约签定之后,统治者双方都非常重视,非常珍视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辽宋双方互派使者达三百八十多次,而且派出的使者,都是名士重臣。单单从宋国派出的使者来看,几乎每个人都是风云人物。比如人称包青天的包拯,文坛领袖欧阳修,改革家王安石,文学家三苏之一苏辙,发明家沈括------个个都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以说宋国把自己的精英都派去了。可见宋国对和约的重视。

    我们可以从这些出使辽国的人的眼里看出他们对和约抱有的态度。

    王安石是一个眼光独到的政治家,或许最能代表出使者的声音,他在《澶州诗》里这样写道:

    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间两城峙。

    南城草木不受兵,北城楼橹如边城。

    城中老人为予语,契丹此地经抄掳。

    黄屋亲乘矢石间。胡马欲踏河冰渡。

    天发一矢胡无酋,河冰亦破沙水流。

    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

    诗中写得明白,对和约十分肯定,老百姓非常喜欢和拥护,百余年来,老百姓安享太平,安居乐业。

    王安石自然看得明白,两国和平利国利民。对欢盟至今感到高兴,

    欧阳修有一首诗也写出了他对和约的肯定,录如下:

    家世为也边户,年年常备胡。

    儿童习鞍马,妇女能挽弧。

    胡尘朝夕起,虎骑蔑如无。

    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

    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

    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

    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

    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为什么不敢在界河里捕鱼?这说明官府和百姓对和平的重视,宁可自己苦一点,也要让南北两地的人民安居乐业,不引起误会,不结仇怨,共结“欢娱”。

    苏辙本对契丹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到了契丹之后,态度发生了变化。“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亁上,欲话白沟一惆怅。”久安和好又岂止中原?和平的愿望不仅仅只有契丹人,它是天下人的愿望。

    李纲一向被认为是抗金的坚决的主战派,那么,这个主战派是怎样看待澶州会盟的?他写了一首《喜迁莺·真宗幸澶州》。这首词写于金兵南下之时,是宋国惨遭蹂躏之际,社稷有倒悬之急,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我们来看看他在词中写了一些什么?

    边城寒早,恣骄虏。

    远牧甘泉丰草。

    铁马嘶风,毡裘零雪,坐使一方云扰。

    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

    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

    缥缈。

    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州道。

    日照金戈,云随黄伞,径渡大河清晓。

    六军万姓呼舞,箭发敌酋难保。

    虏情慑,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可以看出李纲对年年修好是非常渴望的。他虽然力主抗金,但是心中对和平的热爱,对澶州会盟的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他也希望像寇准一样“叱群议”,以战促和,从此年年修好。

    作为国家统治者,一般都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但是,我们从他们对待和约的态度可以看出,那一纸和约的重要性。

    我们不看别的,当宋真宗晏驾的消息传到契丹,辽圣宗耶律隆绪十分悲痛,举国哀悼,这足以说明和约辽圣宗对和约的重视,说明和约给契丹带来了好处。

    耶律隆绪是一个好战分子,东征高丽,西讨党项,披坚执锐,身先士卒。但是,自从澶州会盟之后,他再没有发动侵宋战争,并且约束子孙,要遵守和约,不要侵略宋国。辽国直到灭亡都遵守他的遗训,没有越过白沟河一步。难道仅仅那点岁币就能满足他的贪心?显然不是,是和平带来的安宁和发展,让他看到了好处。所以,当他听到宋真宗驾崩的消息时,自然对这位亲手缔结和平的人,感到惋惜和痛心,他心里或许还在担心宋真宗的继任者毁破坏和平,担心辽宋重新燃起战火。

    宋真宗的继任者——宋仁宗是和约最坚决的执行者,在位四十余年没有做毁坏和约的事,宋仁宗统治的四十余年恰恰这是宋国最繁盛的时期,造就这一太平盛世的,就是那张和约,它给带来的繁荣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在这一时期,辽国也受益颇多,国家安宁,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终于过上了舒心的日子。所以,当宋仁宗驾崩之时,“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哭声代表着百姓的心声,那是和平的呼声和对未来的担忧。

    战争与和平,最关心应该是老百姓,受苦和受惠的最多的也是老百姓,他们最有发言权。可是,这个发言权被剥夺了,交到那些统治者手里。他说他就代表民意,打仗由他们说了算,和平也由他们说了算。

    可是,统治者往往也会在这个重大的事件上反复衡量,斟酌,权衡利弊,才会做出决定。在他做出决定前,也往往不会忽略“民意”——“民意”是他的决定的执行者。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无论是辽圣宗,辽兴宗,辽道宗以及天祚帝,还有宋真宗,宋仁宗,和以后的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都不得不考虑这个民意,听听他们的呼声。

    很可惜这个呼声,那个昏庸的,贪图小利的宋徽宗没有听到,和约被他破坏了,民意也被他丢弃了,所以,当他被围在汴梁走投无路之时,勤王之兵迟迟不到,民心向背,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做了亡国奴,惜哉!

    澶渊之盟最大的诟病,在于武备松弛,“戴白之人,不识干戈”,所以,女真一出,先横扫契丹,灭了辽国,继而灭了同盟友好的宋国。强大的力量让人刮目相看。女真人几乎一夜之间消灭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它的武力真的如此强大吗?

    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并不是女真人太强大,是辽宋两国武力太弱了。而导致武力太弱的原因就是,缔结了澶渊之盟。因为国家和平了,国家无战事,大臣对边防事务不再关注,以致武备皆废。

    真是如此吗?若论武备,女真人生长于苦寒之地,尚处于蒙昧阶段,各部族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没有常规部队,打仗也是各自为阵,毫无组织纪律可言,兵器也十分简陋,武备根本不能与辽宋同日而语。然而,女真人最终打败了契丹和宋国,显然并不是因为武备松弛所致。

    《过秦论》有言:锄耰棘矜,非銛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经验,但是,能打败秦国的虎狼之师,难道说也是秦国的武备松弛所致吗?

    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短命王朝,都出现在战乱时期,谁能说这些王朝武备松弛?穷兵黩武,人心向背,力竭而亡。

    女真人灭亡北宋,掳二帝而还,武力达到了鼎盛,可是当它再次与宋国对阵时,却发现宋国的军队一下子强大了,成了难啃的硬骨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宋国的军队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难道这不是那支武备松弛的部队?显然不是,没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武装,训练出那么强大的部队来。

    让部队脱胎换骨的还是民心,宋徽宗虽然一时糊涂,失掉了民心,但是宋国一百多年的和平,给了老百姓的幸福,让民众心怀感激。金兵的南下,烧杀抢掠,让和平世界变成了地狱,民众幡然醒悟,于是,北方的义军风起云涌,南方的宋军也空前团结,形成了一个啃不动,打不烂的铁拳。

    若说武备松弛是辽宋灭亡的原因之一,那么人心的聚散才是,国家存亡的根本所在。

    历史很巧妙,契丹和大宋就像一对孪生的兄弟,为了燕云十六州大打出手,争得不可开交,到最后,一纸和约,让两国和平相处了一百多年。两国民众从此得到了休养生息,中国因此获得了最宝贵的一百年。

    女真人的铁蹄一出,兄弟二人同时遭到了亡国的命运,又同时建立了新的国家——西辽和南宋。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以为他们之所以还能建国,依靠的还是那颗民心,耶律大石逃到可敦城时,人马不过百余人,然而,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聚集十余万之众,一路向西,这就是人心,而赵构称帝之后,大批北方起义部队南下响应,这些人都是那些曾经享受和平的人,都有一颗热爱和平的心。作为报答也罢,作为渴求也罢,他们心中的和平是伟大的,是不容侵犯的。

    二零一五年深秋的一个清晨,季籍起得很早,出门谋生。他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道路行走。

    寒气很重,嘴里,鼻子里呼出一团团白气。他在一片枯草上面看见了一层白晃晃,晶莹莹的东西。他凝视了好久,终于确定那东西叫“霜”。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霜”了。他变成“城里人”已经二十多年了,忘记了霜的模样了。今天忽然看见它,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像遇到了久违的朋友。

    出于文人的怪癖,,他打算为“霜”写一篇文章。

    他一边走一边构思,清晨的清新空气,很快让他心驰神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路上不时有枫叶飘落,如提示语音。他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他望着那满树的枫叶,心里想着那满树的红霓究竟象征什么?热情?收获?岁月?邂逅?事业?-------

    透过叶罅,他望着一尘不染的蓝天,秋高气爽,天空更高,更阔了。

    阳光更加明媚,像过滤了一般,纯净,晶亮,透彻。它直射而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心也是透明的,正在有力地跳动着。几个月萦绕在心中的苦闷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他决定拿起笔,完成《大契丹萧太后》以下的部分,他迫不及待要与心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