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忠回到家中,把皇太后的赏赐说给康延欣听了。
康延欣拉着王继忠坐下,盯着他说:“继忠,委屈你了。”
王继忠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委屈的,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康延欣眼里含着泪水,说:“都怪我,让你留在宋国就好了。”
王继忠摇头道:“怎么能怪你,其实这样很好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康延欣依偎在王继忠怀里,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门卫来报:“张俭大人来了。”
王继忠连忙站起来,说:“快请。”
王继忠一边说一边来到前厅,只见几个军士正在向屋里搬运箱子。张俭站在门口指挥着,见王继忠来了,施礼道:“楚王,这是皇太后赏赐给你的三千两白银,让你收好。”
王继忠说:“多谢皇太后,多谢张大人。”
张俭愣了一下,说:“楚王客气了。”
王继忠说:“张大人请坐。”
王继忠,张俭坐下,王继忠命人上了茶。
张俭端起茶,呷了一口,说:“继忠兄,你不怪我吧?”
王继忠说:“张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为什么要怪你?”
张俭说:“继忠兄,不瞒你说,我就是受了皇太后的指派,问你真实的想法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继忠笑着说:“什么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张俭说:“小弟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兄长之才绝对不会是这样。”
王继忠说:“这样怎么了?不是很好嘛,你看我现在被封为楚王,还赐了国姓,试问有几个汉人享受过这等殊荣?还赏赐这么多金银,奴隶,田地,房屋,要什么有什么,这还不好吗?还不满足吗?”
张俭说:“继忠兄,你别说了,谁不知道你的志向和才能?是的,那些东西是不少,但那不是你想要的。”
王继忠说:“不你错了,不要就是傻子。”
张俭说:“继忠兄,不要说气话了,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一下,皇太后可能是一时没有想通,你以后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的。”
王继忠说:“张俭,不要说了,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知足,我的志向就是想让天下太平,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不再有别的追求了。倒是你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你的才能远胜于我,你一定会治理出一个盛世契丹来。”
张俭说:“继忠兄太高看张俭了,像我这样老实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
王继忠摇头道:“不,你不是老实,你是稳重,有做大事的魄力。”
张俭喝了一口茶,看着地上的箱子,说:“继忠,东西都放在这里了,你清点一下。”
王继忠说:“还清点什么?难道你还会拿一块银子去?”
张俭说:“楚王府很快就要开建了,皇太后已经命人绘制图纸了,她说要请最好的工匠建造。”
王继忠说:“皇恩浩荡,谢谢皇太后。”
张俭说:“奴隶,田地也会很快给你。”
王继忠一一谢了,张俭说完,便告辞了。
王继忠命人将银子抬进里屋放了,自己则站在院子里发呆,康延欣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说:“要不到那边坐一下。”
康延欣指了指一棵桂花树下面的石凳,伸手挽着王继忠的手臂。他们到哪里坐下来。康延欣笑道:“看看,嘴硬了吧。”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头上的桂花树。
康延欣说:“不要灰心,皇太后可能只是一时觉得你抢了她的风头,过一些时,还是会重用你的。”
王继忠说:“你不要安慰我,怎么说呢,这或许就是命吧。”
康延欣说:“继忠,守太保,你应该知道吧?”
王继忠说:“当然知道了,契丹人谁不知道他?”
康延欣说:“守太保也是一样,一生也只做到一个枢密使,他的才能谁比得上?你与他相比起来,还是好多了,虽然,皇太后封你的都是虚衔,但爵位上比守太保还要高。”
王继忠说:“是啊,我一个汉人做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康延欣说:“继忠,你不要怨皇太后。”
王继忠说:“不,我不怨她,一点儿也不怨她,她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想起来,也是我的错,实现和平首先是皇太后的功劳,但是我抢了她的风头,还沾沾自喜,不知收敛,以至于让别人以为功劳都是我的,连皇上都不在人们的眼里,这叫什么话?”
康延欣说:“是啊,这叫人想着就害怕。”
王继忠说:“都怪我太得意忘形了。”
康延欣说:“不能怪你,老百姓一定要这样认为,你也没有办法。”
王继忠说:“现在好了,好好地过好我们的小日子,不再过问别的事了。”
康延欣说:“说得好,我们现在有一百顷土地了,我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哎呀,我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立春过了就是雨水了,该翻的地,要翻了,俗话说:春天沤一沤,秋天收个够。得早点下犁,才是。”
王继忠笑道:“幸亏你不是生活在南方,如是在南方一定很会种地。”
康延欣说:“就是生在北方,我一样会种地,不信,你等着看。”
王继忠连忙说:“我信,我信。”
康延欣得意地看着王继忠,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了一下,树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时,门卫进来说宫里来人请夫人进宫,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王继忠向她挥了挥手。
见了萧绰,康延欣说:“太后,叫奴婢来,有什么事吗?”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没事,你就不能陪朕了?”
康延欣连忙说:“臣是太后的奴婢,太后什么时候需要,臣一定会什么时候来。”
萧绰瞟了一下康延欣说:“看来对朕还是有怨气呀。”
康延欣忙说:“奴婢不敢。”
萧绰说:“看看,看看,一口一个奴婢,还说没有怨气?”
康延欣说:“臣本来就是太后的奴婢。”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委屈你的王继忠了。”
康延欣说:“不,太后没有委屈王继忠,封他为王,赐他国姓,再没有比这更高的封赏了,还赐了田地,房宅,金钱,奴隶,这么厚的赏赐,能有几人?王继忠感谢都来不及呢?”
萧绰说:“好了,好了,你别说这么多了,朕知道王继忠是有抱负的人,以他的才能,什么职位都能胜任。”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眼里闪着泪花。
萧绰说:“你也不要为他抱屈,先让他凉一凉,对他有好处。”
康延欣说:“谢谢太后。”
萧绰又说:“你跟着朕也这么久,做事勤勉,才能出众,这次南征,你也出了不少力气,也该授予你一个恰当的职位,现在御史台缺少一个御史中丞,你就去御史台上任吧。”
康延欣连忙说:“臣能力低下,不能胜任,请——”
萧绰说:“你们夫妻俩到底想干什么?都不想为朕分忧吗?”
康延欣忙说:“不,太后------”
萧绰说:“那就去上任。”
康延欣说:“臣只想呆在太后身边,服侍你一辈子。”
萧绰叹道:“朕老了,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了。”
康延欣含泪道:“太后,臣一个女流之辈,没有别的奢想,能服侍您,就很知足了。”
萧绰说:“什么叫女流之辈?朕不也是一个女人?比那些男人差到哪里去?”
康延欣说:“太后是女中豪杰,臣哪里能和您相比?”
萧绰说:“好了,你不要吹捧朕了,安安心心地去当这个御史中丞,有什么难处,就问王继忠,想吃清闲饭,朕偏不让他清闲。”
过了两日,朝中大会,文武百官,各部大王,皇族公亲一律与会。
萧绰、耶律隆绪坐了,韩德昌也坐了,堂下也设立了许多座位,那是给各部大王预备的。
堂下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挤满了大殿。
耶律隆绪等众人安静下来,说:“诸位,今天是我军凯旋的第一个大会,此次出征,诸位勠力同心,终于获得了一个大胜利,这里面有诸位的功劳,最主要有一个人功劳最大,那就是我们的大丞相。”
耶律隆绪说罢,堂下立即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不仅在这次南征立了大功,他一生立功无数,十几岁就上了战场,斩将夺关,辅佐先皇,保卫南京,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奠定了胜利基础,随后,跟随大军反攻,身经百战,劳力劳心,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朕登基以来,大丞相更是极力辅佐,宵衣旰食,一刻都不懈怠,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可以这样说,无大丞相就没有今天的契丹,所以,朕拟为大丞相除宫籍,赐国姓,名隆运,隶横帐季父房。”
话音未落,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大声说:“不可。”
耶律隆绪说:“有何不可?”
耶律磨鲁古说:“我朝还从来没有除宫籍的先例,请皇上收回成命,你不能破坏祖宗的规矩。”
萧绰说:“规矩,什么规矩?你的祖先只是一个养马打猎的,但是你现在是北院大王,难道你们只能祖祖辈辈养马打猎吗?”
耶律磨鲁古哑口无言。
耶律老君奴说:“大丞相为了大契丹确实立了大功,但是他没有契丹人的血统,怎么能隶横帐季父房?”
萧绰说:“亏你还说契丹人的血统,请问你们这些有契丹血统的人谁的功劳比大丞相大?大丞相守南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大丞相攻打通利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大丞相是先皇的托孤大臣,辅佐幼帝,平定内乱这时候,你们在哪里?”
萧绰的一席话,说得众人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萧绰说:“皇上自幼得到大丞相的照顾,先皇把他托付给大丞相,是信得过大丞相。诸位已经看到了,大丞相没有辜负先皇,大丞相对待皇上,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皇上也视大丞相如父,这份情义你们也看到了吧,你们谁能比?朕的意思:大丞相不仅要除宫籍,皇上还要尊大丞相为‘尚父’。”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无话可说。
萧绰又说:“除此之外,朕还要在乾陵旁边为大丞相留一块陪葬之地,等大丞相千年之后,归葬在先帝身边。”
众人愈是惊诧,直愣愣地看着萧绰,但是,萧绰态度十分坚决,殿外的侍卫也都按住手中的刀剑,气氛骤然紧张。
萧绰看了看大家,说:“有没有人反对?”
问了两遍,没有人作声,萧绰说:“既然没有人反对,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封耶律隆运为晋王,赐田宅,奴隶,自开府衙,可养兵丁一万。”
突然,有人大声说:“他一个汉人奴隶,一个下贱胚子,何德何能陪葬先帝?何德何能开府养兵?”
那人话音一落,立即引来附和之声。
萧绰举目看时,那人正挥舞着手臂,走上前来,指着韩德昌,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凭什么坐在这个地方?先帝若在,早将你碎尸万段了。”
萧绰怒道:“把她抓起来。”
侍卫连忙上前,抓住那人。
那人大声叫道:“萧燕燕,先帝的亲兄弟都不能陪葬先帝,凭什么让他一个贱奴隶陪葬,你这是侮辱先帝。”
萧绰轻蔑地说:“亏你还有脸说先帝的亲兄弟,你们当年谋害先帝,哪里有兄弟之情?大丞相为了先皇甘洒热血,比你们那帮亲兄弟还要亲,他不配陪葬,谁配?萧夷懒,朕念你是朕的二姐,不与你计较,还不退下?”
萧夷懒说:“谁是你的二姐?萧燕燕,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被你杀了,现在,你也把我杀了,反正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活够了,你让这个贱奴隶陪葬先帝,是想羞辱先帝,报复先帝,先帝泉下有知,不会饶了你的。”
萧绰厉声道:“把她拖出去,打入天牢。”
萧夷懒被侍卫推了出去,萧夷懒哈哈大笑,说:“萧燕燕,先帝不会饶了你的。”
萧夷懒是萧绰的亲二姐,汉名萧姿,又名萧燕姿,嫁给宋王耶律喜隐,生子耶律留礼寿,父子叛乱先后被杀,后来,唯一的女儿也自杀而死。萧绰怜惜她孤苦,对她格外照顾,没想到,今天却这样极力地反对她,令她既难堪有恼火。
等侍卫将萧姿押出去后,萧绰扫视了一遍堂下,说:“大丞相的功劳,国人有目共睹,他不配陪葬,谁配?在你们心中只有出身,只有地位,但是出身和地位能代表忠心吗?耶律罨撒葛,耶律喜隐都是先帝的亲兄弟,但是都谋反,阴谋害死先帝,让这样的兄弟陪葬先帝,行吗?大丞相虽是外人,但对先帝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这样的忠臣,陪葬先帝难道不比那些乱臣贼子更可靠,更让人放心吗?”
堂下安静了,萧绰又说:“自古都有忠臣伴明君的先例,唐太宗死后陪葬的不都是忠臣吗?这才是对忠臣最高的封赏。”
堂下一片寂静,都看着萧绰。
萧绰说:“我们契丹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都是草原上豪放的汉子,有草原一样宽广的胸怀。太祖皇帝心胸可容四海,四海贤能之士都聚之麾下,为他所用,所以,太祖一举吞并天下,建立了大辽国,太祖能容四方之士,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今以后,凡我大契丹臣民一律平等,不能有特殊阶级。”
萧绰说罢,只见王继忠走上前,说:“太后英明,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后恩泽四海,天下归心,何愁英雄不来,豪杰不归?契丹兴盛,指日可待。”
王继忠话音一落,张俭,邢抱质,邢祥,高正,丁振,韩杞,王熙载,武白,杨皙,康延寿等一大批汉臣都齐声附和。
其他各族也纷纷附和,称赞皇太后贤德,赞成韩德昌陪葬乾陵,还请求给他增禄,允许他养兵两万。
韩德昌连忙说:“诸位,我耶律隆运德薄才浅,受先帝知遇之恩,自愧不能报答,今蒙皇太后恩赐,礼遇深厚,愧不敢当,请皇太后收回成命,臣别无所求,只求能常伴先帝身边,为婢为奴,服侍先帝,就已知足了。”
契丹族人,见势不妙,各族之人都已赞同,自己势单力薄,又见萧绰态度坚决,只得同意对韩德昌的封赏。
这些年来,契丹八部内乱频起,元气大伤,又经过耶律贤,萧绰政体改革,逐步取消了八族特权,八部势力大不如前,说话的的声音也不响亮了。
萧绰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择日颁布诏令。”
萧绰说完,气息倒流,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大汗淋漓。
康延欣立即上前,扶住她,说:“太后,臣扶你回宫。”
萧绰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皇太后有点不适,朝会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吧。”
康延欣说完,扶着萧绰站起来,朝后宫走去。
众臣站在大堂上,看着萧绰离开,好久还能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韩德昌也跟了过去,耶律隆绪向堂下挥了挥手。大臣们都默默地离去。
次日,萧绰到西山去了,住进了凤凰岭脚下的龙泉寺。
这时才到二月,虽有东风吹拂,但是寒气依旧逼人,龙泉寺的方丈腾出了几间上好的房间,让萧绰居住。
耶律隆运在萧绰上山的那天也来到龙泉寺,他怪萧绰上山没有告诉他一声。
萧绰却说:“你上来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我怕你一个人在山上不方便,来陪陪你。”
萧绰说:“你不在南京筹备王府,上山来干什么?朕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什么?”
耶律隆运说:“我担心你的病。”
萧绰说:“朕的病都是被你气的,你快点下山,莫在这里气朕。”
耶律隆运莫名其妙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你还不明白朕的心吗?朕为什么要让你陪葬乾陵?朕是怕孤单。”
耶律隆运说:“我知道,我也怕你孤单,我才要陪着你,我不要什么王府,只要陪着你。”
萧绰说:“你傻呀,如果你自己连王府都没有,朕就是给了你的陪葬地,你也陪葬不了。”
耶律隆运恍然醒悟,说:“你说得对,我这就下山去。”
萧绰说:“好好地筹建,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耶律隆运含着泪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耶律隆运说罢,出了龙泉寺,萧绰送出寺外。
耶律隆运说:“我下山后,让耶律敌鲁上山来。”
萧绰说:“不用,寺里的方丈也是一个好郎中,朕有他看病就行了。”
耶律隆运说:“说的是,我记得方丈还会吐纳之术,让他教一教你,或许对你的病有好处。”
萧绰说:“朕知道,你快回去吧。”
耶律隆运回到南京,可是心里总放不下萧绰,每天差人给她送些东西。
送东西的人回来之后,他总是要细致地询问,从萧绰的病情到她的起居,从她穿些什么到她吃些什么,从她身体情况到她的喜怒哀乐。
虽然他得到了细致的回答,但是一颗心依然紧张着,怀疑送东西的人看的不够认真,甚至胡编乱造,敷衍搪塞。总想亲自上山去看看。
这天,耶律隆运门前来了一大群人,领头人见了耶律隆运,说他们是来修建王府的。说完,耶律隆运的管家便带走了那群人。
耶律隆运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让人把工头叫了回来。
工头见了耶律隆运,问:“大丞相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耶律隆运说:“走,跟我走一趟。”
工头问:“大丞相要去哪里?”
“去西山。”耶律隆运说。
工头睁大眼睛看着耶律隆运,说:“去西山?去西山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修别墅。”
“修别墅?”工头大声说,“大丞相要在西山修别墅?”
耶律隆运没说什么,出了门,骑上马走了,工头也骑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