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王继忠来到驿馆,曹利用已经吃了饭,见王继忠走来,连忙迎上去。
王继忠说:“曹大人吃了没有?”
曹利用说:“吃过了。”
王继忠说:“本来要请曹大人到我那里去吃一点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就只好作罢。”
曹利用说:“谢谢大人一片心意,我知道大人好客。”
王继忠说:“等公事办完了,你我好好地喝几杯。”
曹利用说:“你我最好到常庆楼上去喝。”
王继忠微微一愣,说:“希望有那一天。”
曹利用说:“这一天很快就会到。”
王继忠不做声,微微叹息了一声。
曹利用说:“令兄已经去跟皇上求情了,希望皇上把你要回来。”
王继忠叹道:“这话以后再说吧。”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忠,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高正,韩杞,姚东之三人来了,见了王继忠,便与曹利用继续商谈。
王继忠说:“曹大人,我刚才已经见过了皇太后,关南之地是皇太后的一块心病,当年是在国丈手里丢的,所以,皇太后是一定要收回的。”
曹利用看了一眼王继忠,说:“王大人,这么说,曹某也能理解,但关南之地一直是中原人的领土,要论感情,中原人的感情更深厚,不过,既然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不妨直说了吧,吾皇答应给契丹的岁币就是关南之地的赋税,契丹只是将关南之地交给我们托管,我们替你们收取赋税,然后,交给你们而已,相当于关南之地还是你们的。”
王继忠听了,高兴地说:“听曹大人这么说,倒也一个办法。”
高正说:“你们打算一年给多少岁币?”
曹利用说:“白银十万两。”
高正说:“你把我们这些当成什么人了?要饭的吗?关南之地一年的赋税只十万两白银吗?”
曹利用说:“你想要多少?”
高正说:“最少白银一百万两,绢二百万匹。”
曹利用说:“你真是狮子张大口,关南不过弹丸之地,屡遭战火摧残,民不聊生,每年连十万两白银都收不起来,拿什么给你?”
韩杞问:“你们就只给十万两白银吗?”
曹利用说:“吾皇虽然答应给你们岁币,但你们索取那么多,我国拿不出来。”
韩杞说:“总应该有点加的吧。白银五十万两,绢一百万匹,总该给的。”
曹利用说:“韩大人,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大宋虽然富庶,但吾皇爱民如子,轻徭薄赋,一年也征收不了多少赋税,就拿关南之地来说,多年来,一直没有征收赋税,我们送给你们的岁币还是从别处挪用的。”
姚东之说:“你说的是战争之时,和约签订了,天下太平了,赋税岂止百万?”
曹利用说:“也许姚大人说得对,但是医治战争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没有三五十年,民生怎么能够恢复。”
高正说:“你说这么多没有用,每年只十万两白银,我们决不能接受。”
曹利用将头扭向一边,不理睬高正。
韩杞说:“我看曹大人也是真心来和谈的,你也不想和谈不成吧,不能达成和谈,对两国都没有好处。”
曹利用说:“既然韩大人这么说,那我这么跟你说,十万两白银,外加十万匹绢,怎么样?”
高正大声说:“你这一点诚意也没有。”
曹利用拂袖站起来,往外走。王继忠一把拉住,说:“曹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曹利用说:“谈不下去了,我要回去复命。”
王继忠说:“曹大人稍候,容我去禀告皇太后、皇上,请他们决定。”
曹利用只得又坐下来,不再跟高正说一句话了。
王继忠急忙来到中军大帐,萧绰和耶律隆绪正在大帐之中。
听了王继忠的回报,耶律隆绪勃然大怒,说:“他赵恒打发叫花子吗?十万两银子就能买我几十万大军退兵?想得也太天真了。”
王继忠正准备开口,萧绰说:“朕说过朕南征不是图他们的钱财的,朕就想收复关南之地,对家父有个交代。”
王继忠说:“臣知道太后的心情,宋国使者已经说了,所谓的岁币,就是关南之地的赋税,每年他们把关南之地的赋税收入送给我们,这不是相当于关南之地还是契丹的,只是让他们帮忙收收赋税而已。”
萧绰想了想,好久没有说话。
王继忠说:“皇太后既然一心为天下求和平,就是拿出关南之地换来和平,又有何妨?何况宋国还每年送来岁币。”
萧绰说:“这些道理,朕何尝不知,只是没收回关南之地,朕的颜面何在?”
王继忠说:“太后,恕臣直言,如今这个结果,太后已经很有颜面了,且不说战争的输赢,就是两国的和平,就一定让天下百姓对您肃然起敬,若是知道您舍弃了关南之地,换来和平,谁还不对您感恩戴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颜面的?”
听了王继忠如此一说,萧绰心里大悦,心结立即解开了,近日来,这个问题一直缠住她,让她非常纠结,她想继续施压,攻打澶州,但契丹军已经疲惫不堪,即使再强行进攻,最大的可能也只有占领北城。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能会激起宋国君臣的激烈反抗,调集援军围攻他们,那时不仅和谈不成,几十万大军,就真的危险了。但就这么放弃了,确实心有不甘,灰溜溜地回到契丹,有何颜面见国人。
现在经王继忠这么一说,萧绰的心境豁然开朗,说:“你说的很对,为了天下百姓,朕不要关南之地了。”
耶律隆绪说:“但是他们给的岁币也太少了,至少要五十万两白银,一百万匹绢。”
王继忠说:“皇上,如此和谈肯定谈不拢,而且,还有损我大契丹的形象。”
耶律隆绪说:“怎么有损大契丹的形象?”
王继忠说:“臣担心别人说皇上贪财,举全国之兵,就是来抢劫别人的财物的。”
耶律隆绪说:“胡说,朕是贪婪之人吗?”
王继忠说:“当然不是,大契丹乃一大国,幅员辽阔,民殷国富,金银堆积如山,绫罗绸缎塞满府库,牛羊驼马弥漫山川,怎么会在乎那区区几十万两白银和几十万匹绢?”
耶律隆绪说:“朕当然不会在乎那点东西,在朕眼里那点东西算什么?”
王继忠说:“虽然皇上不在乎这些,但臣还是要给皇上算一笔账,如果两国和平,先不说宋国送来的岁币,就是节省下来的军费,也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两国和平,榷场开放,货物互通,商贾云集,贸易所得又是如何算得清的?远远不止数百万呀,再者,百姓安居乐业,耕者一心稼穑,牧者专心伺候牲畜,不几年粮仓里堆满稻菽,原野里遍是牛羊,丰衣足食,又怎能计算出财物的多少?”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只赔这么些确实说不过去,连抚恤伤亡的将士都不够。”
萧绰说:“好了,我们也不纠结他们赔款多少,只要他们赔一两银子,就是他们服输了,何计钱物的多少?”
王继忠说:“还是太后豁达,臣再去商议。”
见了曹利用,王继忠说:“曹大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和谈不成,意味着什么,战火无情啊,将会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到时候曹大人非但立不了功,还有可能得罪,你我都背不起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啊。”
曹利用正色道:“王大人说的很对,曹某自受命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议和不成,有负天下百姓,但是,曹某身受皇命,由不得曹某擅作主张。”
韩杞说:“好了,我们再让一步,你们每年进贡三十万两白银,三十万匹绢,如何?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曹利用说:“刚才王大人说得如此诚恳,我曹利用不能不以诚相待,我们每年给你们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就这么多,如果你们仍然觉得不行,就一刀结果了曹某,将我的头颅送过河去,你们做好开战的准备。”
高正还要说什么,王继忠抢着说:“既然,曹大人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让你为难,刚才,我见过皇太后和皇上,皇太后、皇上仁慈,以天下苍生为念,不愿意再点燃战火,我大契丹民殷国富,不在乎你们那点财帛,你们所送的财帛就算是关南之地的赋税,按照历年来的赋税收入,也大致与曹大人说的差不多,那就依曹大人说的;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一定要按时交纳。”
高正、韩杞、姚东之见王继忠答应了,知道他在皇太后、皇上那里得到了指示,便不再与曹利用争辩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诸位大人,虽然曹某答应了这么多,但不知吾皇答应不答应,我还要回去奏明,请皇上定夺。”
众人见曹利用如此说,不禁大怒,说:“说了半天,还不能定下结果,你是不是耍我们玩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谈,白费一番口舌。”
王继忠连忙说:“诸位,不要激动,这毕竟是两国大事,财帛虽然不多,但事关国家经济荣辱,曹大人不过是一国使者,只能担任沟通职责,把商议的结果报告给宋国皇帝,请皇帝决定,我们也是一样,也要禀明皇太后,皇上,请他们裁定。”
众人听了,说:“王大人,说的有道理。”
王继忠说:“好了,大家再议一议其他事项,把议好的事项,都拟定下来,然后交给皇太后,皇上定夺。”
以下的的事就好议定了,只是在让宋国臣属于契丹的事上,曹利用不肯答应。
王继忠说:“曹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问:“王大人,请讲。”
王继忠说:“依我看,我们两国既然已经达成和平,应该以兄弟相称,我们皇上大你们皇帝几岁,你们皇帝应该称呼我们皇上为兄,称呼我们皇太后为婶娘,这个称呼应该没有问题吧。”
曹利用说:“王大人说的在情在理,我没有意见。”
高正说:“王大人,你不能如此偏袒宋国。”
王继忠说:“高大人先不要恼火,现在不过是一个草议,一会儿,你我一起去见皇太后、皇上,有什么话跟皇太后、皇上说。”
说罢,双方又商议了其他的有些事情,诸如开设榷场,约束人民,不得藏匿逃犯,河道的开塞,城池的修建等等,双方意见一致,很快达成共识。
和约初成,誊写了两份。王继忠拿了一份与高正一起来见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了和约草稿,皱了皱眉头,说:“就这么多?”
高正说:“这些都是王大人答应的。”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臣以为财物不在于多少,在于我们大国地位得到了他们的承认,不过,臣以为这笔财帛不算很少,与关南之地的每年赋税大致相当,而且,这笔财帛不是一年两年就没有了,而是每年都有,千秋万代积累下来,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目呀。”
耶律隆绪想了想,笑道:“还是王卿家会算账,就这么着吧。”
高正说:“可是,宋国不肯臣属于我们,王大人只是与他们约为兄弟之国,赵恒称您为兄,称皇太后为婶。”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你这就不对了,朕怎么会与赵恒为兄弟呢?他必须向朕臣臣。”
王继忠说:“皇上,这的确是臣的主意,臣想既然两国达成和平,就应该亲如兄弟,不能有主藩之称,那样宋人就会觉得受了我们的压迫,试问谁愿意在压迫下生活?这不是长久之计,远不如兄弟亲切自然。再说,宋国已经送来了岁币,这就承认了大契丹大国地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何必在意那些虚名呢?”
萧绰说:“王继忠做得对,契丹的地位不是他叫一声臣,就能提高的,缔结和平,就要永久地和平下去,还以兄弟相称为好。”
王继忠说:“如果皇太后、皇上对和约没有意见,就请尽快派使者前往宋营,面见宋国皇帝,早日签订和约。”
萧绰说:“上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是争的财物,是争一口气,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东西不多,但足以说明大契丹赢了,和约早点签订,我们也早点回家,令閤门大将军姚东之前往宋营,商议具体事宜。”
高正见皇太后、皇上没有责怪王继忠之意,自己羞愧万分,出了中军大帐,也不去驿馆,悻悻地回自己的营中了。
王继忠回到驿馆,将萧绰、耶律隆绪的旨意给姚东之说了,然后对曹利用说:“曹大人,事情紧急,我也不留你了,就让閤门大将军陪你过河,和约之事,还望你多多操劳。”
曹利用说:“王大人尽管放心,曹利用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
王继忠说:“好吧,我送你出营寨,姚大将军,你先去向皇太后、皇上告个辞,看还有没有要交代的。我和曹大人在营寨外面等你。”
姚东之去了,王继忠和曹利用辞别了韩杞,走出驿馆。
今天,阳光灿烂,即使在最冷的三九天里,也觉得很温暖。站在契丹营寨门口,吹来一阵微风,但这阵微风没有丝毫凉意,却含着温馨的气息,这是东风的信息,是春天的信息。
王继忠面向南方,眼里贮满泪水。
曹利用说:“王大人,祝贺你,你很快就要回去了。”
王继忠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回哪里去?”
曹利用说:“当然是回到大宋去,回到汴梁去。”
王继忠看着南方,叹息道:“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汴梁已经近在咫尺,我穹庐里有的是纸笔,不知为什么,我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曹大人,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曹利用说:“不,王大人,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自从与你接触以来,曹某每次都被你打动,你心里装着大爱,你一直忍受着思念之苦,忍受着非议和诽谤,有人威胁你,有人想害你,皇帝不信任你,亲人埋怨你,但是你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为天下人寻求和平,王大人是大仁大义,是最有情的人。王大人不是写不出,实在是千言万语一下子堵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王继忠说:“有些是吧,更重要的是,对于我的家人,我就是一个罪人,我想请他们原谅,但是,仅仅一个请原谅就够了吗?远远不够啊。我很想见到他们,可是我又怕见到他们,我无法面对呀。”
曹利用说:“王大人,不要想那么多,曹某今天来这里,是令兄送我过河的,他盼望着见到你。”
王继忠说:“是吗?”
曹利用说:“是的,令兄希望你回到汴梁去。”
王继忠望着南方,久久不能说话。
曹利用说:“王大人难道不想回家吗?”
王继忠说:“对于我来说,最能懂家的重要性的,在我去契丹的头几年,家在我的心中,就是一个圣地,我每天都向它朝拜,每天早晨起来,契丹行拜日礼,向东而拜,我向南而拜,吃饭的时候,我也要面对南方。”
曹利用说:“是啊,我看见你吃放的时候就是面向南方,大人,既然你这么想家,那就回来吧。”
王继忠叹道:“只怕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曹利用说:“是契丹皇太后不放你走?”
王继忠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姚东之来了,看见王继忠眼里贮满泪水,心里很难过,说:“大人,你应该亲自去宋军大营的。”
王继忠说:“大将军,去了宋营,好好谈判,不辱使命,不要让皇太后,皇上失望。”
姚东之说:“上将军放心,你为了天下和平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姚东之再无能,也会把这事办好。”
王继忠说:“皇太后,皇上知道大将军贤能,所以,托你大事,你放心去吧,所议条款俱已明白,我相信宋国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姚东之说:“那我就走了,上将军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让我带给宋国皇帝?”
王继忠叹道:“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去吧,不要管我。”
曹利用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走到王继忠跟前,张开双臂,和王继忠拥抱了一下,然后,久久地看着他,突然,泣不成声地说:“王大人,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曾经说要约你去常庆楼喝酒,不知这酒喝不喝的了?”
王继忠说:“是啊,我还欠你一餐酒呢,不过,我希望有机会一起喝一杯。”
曹利用点头,说:“会的,一定会的。”
“走吧,快回去吧。”
曹利用和姚东之走远了,王继忠突然,喊道:“我想见家兄。”
曹利用听见了,转过身,向王继忠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宋军大营,不见了。
王继忠腿一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掩面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继忠泪水干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想站起来,但是,腿脚酸软,眼睛发花,险些摔倒。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
王继忠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康延欣站在他的身边。
王继忠惊奇的问:“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想家了?”
王继忠没有回答,说:“回家吧。”
康延欣扶着王继忠回到穹庐,打了一盆水,说:“说洗洗吧,眼睛都肿了。”
王继忠依然没有说什么,掬起水,将脸细细地洗了一遍。
康延欣铺好床铺,说:“继忠,你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饭。”
康延欣说罢,端起脸盆想出门倒水。王继忠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忽然,又止不住流下泪水。
康延欣也抓住王继忠的手,笑着说:“快回家了,不要这样,应该高兴才是。”
谁知康延欣忽然喉咙一哽,抽出手来,端起脸盆,出了穹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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