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六十四、王继英契丹军大举南下,宋军防御一下子被撕开两个大口子,虽说杨延昭、李继宣等设伏取得了羊山大捷,可依然无力阻挡汹涌而来的契丹铁蹄,不几天,契丹军已经深入宋国境内一百多里,边境骚动,朝廷震动,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送到赵恒手里。
赵恒惊惶不已,连忙召集群臣商量对策。朝堂之上吵吵嚷嚷,闹了一天没有形成决议。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捋袖子,瞪眼睛,吐沫横飞,慷慨激昂,痛哭流涕,赵恒真是大开眼界了。这哪里是朝堂,简直就是菜市场。
一天争吵下来,赵恒脑袋都大了,回到宫里,好半天还没弄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帮大臣究竟想干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大声嚷嚷,这些人大都是读书人,平时都是斯斯文文的,会吟诗作赋,说话也是引经据典,低声细语,从没见过这么粗暴无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半天,赵恒才想起来他们为何而争吵,心里不禁惊惶,焦急起来。他似乎听到了契丹的战马嘶鸣声,看见了刀光剑影。赵恒的手脚微微颤抖着,冷汗直冒。
他记得朝会上有的大臣请他亲征,他没有答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答应,可能是不假思索的随口而出吧。可这立刻被大臣认为是怯懦的表现,那位大臣立即说:作为天子应该身先士卒,做好表率,鼓舞士气,并说当年太祖,太宗都披坚执锐,亲临战场,为什么到皇上这儿就不行了?
赵恒还有什么说的?红着脸,脑子里嗡嗡地响,再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朕已经成了胆小鬼了。”
赵恒想起前年巡边,带领一帮文武大臣,出汴京,渡黄河,涉澶渊,一路走到高阳关,在瀛州整整住了半年,有时还深入敌境,这帮大臣还称赞自己英勇,怎么转眼间自己就变成了胆小鬼了?
赵恒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要亲征的,就在瀛州城上,面对北方,举鞭遥指,说:“燕云十六州,本是我中原王朝固有的领土,现在落入夷狄之手,实在痛心,朕一定要收回来。朕要亲自率领大军赶走夷狄,让燕云十六州重新回到我们的手里。”
赵恒这番话,立刻让在场的人高呼万岁,不少人流下了热泪,赵恒自己也热泪盈眶。
怎么这回就犹豫了呢?赵恒想了好久,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恒隐隐又想起,朝堂上有大臣说:“契丹皇帝都亲征了,大宋皇帝为什么不能亲征?”
“是啊,朕为什么不能亲征?”
可是一想到那血肉横飞的战场,赵恒心里只打冷战,脊梁上冷气直冒,手脚发抖,手心里汗津津的。
赵恒搓了搓手,叫来一位太监,说:“去把王继英叫来。”
太监去了不久,带来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白脸皮,长胡须,方面大耳,身材高大,站在赵恒面前高出一半。当然赵恒是坐在椅子上的。
王继英给赵恒行了礼。
赵恒说:“王卿家,你今天怎么在朝堂上不说活?”
不知为什么,在吵吵嚷嚷的朝堂上,赵恒被吵得头昏脑涨,好多事都忘了,唯独记得王继英一言不发。
王继英说:‘臣无话可说。’
赵恒说:“为什么?”
王继英犹豫了一下说:“王继忠在那边,臣没脸说话。”
赵恒点头,道:“也确实挺为难的,你们毕竟是兄弟嘛,真不好说什么,不过,现在就你和朕,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继英说:“臣觉得皇上应该亲征。”
赵恒说:“你也觉得朕应该亲征?”
“是的,”王继英咳嗽了一声,说,“以臣看来,契丹人此次虽然来势凶猛,但打仗全无章法,一味恃勇深入,不计后路,这还是他们那套劫掠式的打法,抢了东西就跑,皇上若能亲征,定能打败他们。”
赵恒听了十分高兴,说:“王卿家给了朕一颗定心丸。”
王继英说:“如果皇上亲征,臣愿为前导。”
赵恒说:“好,朕任命卿为澶州钤辖,先代朕传诣镇州,定州,高阳关,宣谕守边将士,勉励他们抗拒契丹人,朕当亲征与将士们一起击退来犯之敌。”
王继英说:“皇上亲征大宋有望,百姓有福,臣这就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罢,便转身就走,被赵恒叫住,只得回来。
赵恒说:“卿家,近来有没有王继忠的消息?”
王继英摇头道:‘臣从来不和他通消息。’
赵恒说:“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说:“王继忠投降了契丹人,是大宋的罪人,是我王家的罪人,我不会与他通消息的。”
赵恒说:“王继忠也是被人所害,不得已才投降的,朕已原谅他了。”
王继英说:“可是臣不能原谅他,老令公杨继业宁死不屈,为国捐躯,死得多悲壮,受世代敬仰,王继忠为什么不像杨继业一样?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赵恒说:“要是都跟杨继业一样,那就好了,朕还怕什么契丹人?”
王继英说:“还是皇上仁慈,宽大为怀,宽恕了我们,王家沐浴天恩,永世难忘。”
赵恒说:“朕在东宫,你们兄弟尽心尽力为朕做事,朕怎能忘记,继忠后来沦没,也是事出有因,不是他的本意,卿也不要太计较了。朕这次让你去高阳关,也是想让你想办法告知王继忠:朕不想打仗,愿意与契丹和解,让王继忠向辽主申明朕意,如果和解成功,王继忠那为大宋立下头等大功。”
王继英说:“皇上有这个想法,真是苍生之福。”
听说王继英要去边境,王家上下心都乱了,惊惶的,焦急的,气愤的,忧愁的,伤心的,还有暗自欢喜的。
陈湘萍来了,说:“听说他大伯要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是,奉皇上之命传檄三关,皇上即将亲征。”
陈湘萍说:“大伯哥去三关能不能带上怀节、怀敏?”
王继英说:“带上他们干什么?”
陈湘萍说:‘妾听说继忠在契丹营里,我想让他们见一面。’
王继英说:“我说弟媳,你这是想的哪一出?两军交战,岂是随便能见到的?”
陈湘萍眼里噙着泪水,说:“孩子们已经十几年没见到他们的父亲了,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王继英说:“忘记了最好,他就是一个罪人,我都没脸见他,你们还有脸见他?”
王夫人突然举起拐棍,敲打了王继英俩棍,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继忠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这么说他?继忠他心甘情愿投降契丹吗?还不是被那些人害的,现在有家不能回,有苦无处诉,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异国他乡,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罪,你做兄长的不同情他,还说这样的话,你不光是伤继忠的心,还是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王继英连忙跪下来,流泪道:“母亲息怒,确实是孩儿错了,孩儿只想到背叛国家是可耻的事,忘记了母亲的感受,真是该死。”
王夫人说:“你们兄弟从小就死了父亲,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终于熬到你们有点出息,继忠又被契丹人掳走,几年不知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是成天提心吊胆,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你却说他是罪人,你是想他永远不要回来,让他永远不回来见我?”
王继英说:“母亲莫急,你有什么话,吩咐就是了。”
王夫人说:“你去把继忠带回来。”
王继英说:“母亲,这儿子恐怕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王继英说:“继忠现在在那边,连见一面都难,怎么能把他带回来?”
王夫人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继忠偷偷地跑回来?”
王继英说:“他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人家现在是契丹皇太后面前的红人,那舍得离开。”
王夫人说:“胡说,继忠不是那种人。”
王继英说:“母亲有所不知,继忠现在确实很受契丹皇太后器重,人家都当上武卫上将军了,还是契丹的中京留守,我还听说他还与契丹皇帝结拜成兄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哪里还想回来?”
王夫人说:“继忠不是那种人,他会回来的,他还有湘萍和孩子在这里。”
王继英回头看了看陈湘萍,说:“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当着弟媳的面说的,但今天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不隐瞒了,王继忠他在那边已经结婚了。”
陈湘萍一激灵,看着王继英,半天才低头,悄悄地拭泪。
王夫人说:“别听人胡说,上回何承矩回来怎么没说继忠结婚了?”
王继英说:“何大人是怕湘萍心里不好受,才没说的,其实,继忠早就结婚了,儿子都快十岁了。”
“真的?”
“真的。”
陈湘萍有点站不住了,怀节,怀敏扶着她。
王继英说:“这样的负心汉,湘萍,你还去看他做什么?”
陈湘萍擦着眼泪道:“继忠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王继忠说:“听何承矩说是一个汉人的女子,姓康,祖父跟随耶律阿保机,很受重用,这个女子何承矩见过,聪明能干,做事很有魄力,继忠很听她的。”
陈湘萍说:“我想也肯定不错的。”
王继英说:‘再多好,有你好?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你才是对他真心实意的。’
陈湘萍擦干眼泪,说:“我想这个女子也是对继忠真心实意,不然,他一个俘虏,她能看得上他?”
王继英说:“那他王继忠也不能娶她,娶了她,你怎么办?”
陈湘萍叹道:“这就是命啊,我总担心继忠在那边孤苦伶仃地,怎么活?现在好了,总算有人照顾,我也放心了。”
王老夫人说:“湘萍呀,这也不能怪继忠,他一人在那里,总得有一个伴儿,不然真是难以活下去的。”
陈湘萍低声说:‘我知道,我不怪他。’
王老夫人说:“这就好,我看你也累了,回屋休息吧。”
陈湘萍答应了一声,低着头回去了。
王老夫人又打了王继英一拐棍,说:“谁让你说的?”
王继英说:“我不能隐瞒一辈子呀。”
王老夫人叹道:“真是苦命人啊,在娘家不受待见,嫁过来没过几天的好日子,丈夫又被掳走了,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长大了,你却跟她说她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你真是好狠心呐。”
王继英说:“都是王继忠做的孽,害得湘萍这么惨。”
王老夫人说:“这事也不能怪继忠,他也很可怜的。”
王继英说:“最可怜的是湘萍,她对继忠那么好,怎能忍受继忠又找了别的女人?”
王老夫人说:“是啊,我很担心呐。”
王继英说:“母亲,放心,我看湘萍好像已经知道继忠结婚这件事,只是不敢确定,她对这事应该有所准备。”
王老夫人说:‘是的,我刚才看她反应不是那么激烈,一定已经听闻到一些。’
王继英说:“是的。”
“即使没听到,凭着女人的直觉也会猜到。”
“母亲说的是,我看我们今天还是要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忘了继忠。”
“那恐怕难办到,湘萍对继忠的情义不是那么会忘掉的。”
“唉,继忠太对不起湘萍了。”
这天夜里,王继英屋里的灯亮了一整夜,王继英的夫人为他收拾了两大箱行李。二人又说了半夜的话,天亮了,还犹自不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总不放心。王老夫人也不放心,毕竟这次去三关,责任重大,而且那里正燃着熊熊战火,这一去,凶吉难料,尤其,王继忠深陷敌营的阴影还深深地笼罩着全家,若是王继英再出什么事来,那将是更叫人难受。
王继英一边安慰哭哭啼啼的夫人,一边好言劝说王老夫人。好说歹说,她们总算安静下来。
王继英说:‘母亲,怎么没看见湘萍?’
王老夫人也想起来了,说:‘是啊,真没看见她,是不是伤心过度,病了?继英,你先别走,我去看看她,问一下她,如果你有幸见到继忠,看她有没有话对继忠说。’
王老夫人说完,朝陈湘萍房里走去,房门紧闭着,王老夫人喊了两声,无人答应,又敲了几下房门,也没有听到房里有什么动静。便大声喊了几声,毫无回应。王老夫人推开房门,房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人。王老夫人甚是惊异,连忙来向王继英说:“湘萍不见了。”
“什么?湘萍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家里人都慌了,四处寻找,没有看到陈湘萍,连几个孩子也不见了。
王老夫人说:“你们别找了,我想她可能去三关了。”
王继英说:“湘萍去三关了?不可能,就她一个女子带着四个孩子到三关去?她这不是疯了?”
王老夫人说:“先不说这些,继英你快点上路,追上湘萍,劝她回来,她若实在不想回来,你带她一起去三关,一定要保护好她。”
“好孩儿知道了。”王继英说完,跳上马走了,载着行李的车随后跟着也去了。
出了酸枣门,王继英远远望见前面一辆马车,很是熟悉,就是他家隔壁车行老马的马车。王继英追了上去,一看果然陈湘萍和四个孩子坐在车内。
王继英忙拦下马车,对陈湘萍说:“湘萍,你们这是去哪儿?”
陈湘萍说:“妾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不行,湘萍,高阳关正在打仗,你如何去得?”
陈湘萍说:“打仗怎么了?大伯哥不是也去高阳关吗?”
王继英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男人,不怕打仗。”
“我也不怕打仗。”
“好,我说不过你,我知道你想去见继忠,你就别去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转告给他就行了。”
“不,我要亲自对他说。”
“你这是何苦呢?这么跑过去,能不能见到他,还难说,去干什么呢?”
陈湘萍听了,流着泪说:“大伯哥,你别劝我了,我去高阳关不求别的,只看他一眼,我也甘心。”
王继英知道陈湘萍已经铁了心要去高阳关了,她的犟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没办法,只得对她说:“你们若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到了高阳关,一切都要听我的。”
陈湘萍说:“只要你答应我去高阳关,我什么都听你的。”
王继英说:“好,到了高阳关后,你们就住在客栈了,我不让你们出来,一定不要出来。”
陈湘萍看了王继英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王继英又说:“如果真能找到继忠,不要跟他说话,远远看一眼就行了。”
陈湘萍说:“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说:“我怕到时候你们见了面,难舍难分,耽误大事?”
陈湘萍说:“什么大事?”
王继英说:“国家大事,不能因为你们儿女情长耽误了。”
陈湘萍犹豫了一下说:“好,就依你的,我就远远地看他一眼,孩子们也只看他一眼,我就回来。”
王继英说:“这可是你答应的,到时候别忘了。”
陈湘萍说:“放心,忘不了。”
王继英说:“那好,我有公务在身,先去高阳关,传达旨意,再给你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客栈,等你们。”
陈湘萍说:“多谢大伯哥。”
王继英和两个卫士催马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