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五十九、看望俘虏韩德昌回到家里,一头走进书房,坐在那张圈儿椅上。这张圈儿椅是萧绰特意给韩德昌定制的,请来南方的木匠用上等的红木化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造出两张。一张留在延寿宫,一张给了韩德昌。她说:“大丞相年纪大了,坐在坐墩上,腰疼,坐圈儿椅,还可以靠一下,”
的确,圈儿椅让人坐着很舒服,尤其铺上坐垫,就更舒服了。坐垫是赵宗媛做的,用了两大张貂皮,缝制而成,赵宗媛缝的很仔细,这么多年,还没开线,坐上去很柔和。
韩德昌记得侍卫刚把圈儿椅送到府上的时候,赵宗媛眼睛都看直了,伸手摸了又摸。
韩德昌让她坐上去试试,她竟有点胆怯,不敢坐上去。坐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闭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随即站起来,让韩德昌坐上去,说:“你试试,真的好得很,累了还可以靠一下,打个盹,睡一觉都很舒服,这下好了,你的腰疼就要好了。”
赵宗媛总称圈儿椅为靠背椅,以为它就是让韩德让靠背的,她为它做了坐垫和靠垫。她说她就是要让韩德让坐得舒舒服服的。
这会儿,韩德昌正舒舒服服地在靠背椅上睡着了。他累了,他不想和萧绰争吵,可是,他没忍住。他没想到自己会和她吵起来,他想起曾对自己说过永远不和她争吵,但最终没有忍住,而且,还一气就走了,这时候,她一定很伤心。这么多天没见面了,没想到一见面就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原来她做任何事,自己都能给她找到她应该做的理由,而这次却不行呢?
韩德昌没有找到答案,却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奴婢来重重地敲响书房房门,他才醒过来,身上冰冷,腿脚都冻麻了,起身的时候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上。
奴婢大惊,大呼小叫,很快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韩德昌扶到床榻上躺下,管事的人连忙派人去太医院请御医,又连忙让人去宫里报告。耶律隆绪得到消息,连忙来向萧绰报告:大丞相摔倒了。
萧绰顿时惊慌起来,吩咐快去大丞相府。
看着韩德昌躺在床榻上,头上隆起了一个大血包,心疼不已,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倒了?”
韩德昌说:“没事,就是坐久了,腿脚坐麻了,不小心绊倒的。”
萧绰说:“为什么坐那么久?”
韩德昌说:“有点困,坐在圈儿椅睡了一觉。”
萧绰说:“为什么要在椅子上睡觉?为什么不上床睡?”
韩德昌说:“我平时困了,也都是在椅子上眯一会儿,没想到今天睡睡得这么沉了。”
萧绰恼怒地说:“那些奴才呢?他们是怎么照顾你?”
韩德昌说:“臣睡在书房里,他们是不能进来的。”
萧绰说:“难道就没有一个体己的奴才服侍你吗?”
韩德昌说:“书房里有许多机密东西,臣不得不小心,先前赵宗媛在时,她可以进来的。”
萧绰听了,心里,鼻子里一阵发酸,既心疼又泛起团团醋意。说:“看来你心里只有赵宗媛了,难道除了赵宗媛,你就不相信任何人?”
韩德昌看了看萧绰,说:“太后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宫休息去吧。”
萧绰心里想看来他确实不想见我了,他心里只有赵宗媛,我坐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遂站起来,说:“那好,朕回去了。”末了,又说了一句:“要不要朕再给你找一个赵宗媛?”
韩德昌睁大眼睛,看着萧绰。萧绰转身出了房门,韩德昌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觉醒来,东方已经发白,韩德昌穿了衣服,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到宣政殿来了。有几个大臣比他来得早,见了韩德昌忙来问候,说听说大丞相昨天摔了一跤,大家心里甚是着急,为什么摔倒了?摔得重不重?哟,头上磕出这么大一个包,一定是摔得不轻,这都是大丞相为国操劳过度造成的。言下之意,明里是称赞韩德昌克己奉公,但还有一层是怪韩德昌独揽大权。韩德昌岂能不知。
正说时,王继忠来了,看见韩德昌头上的血包,说:“我看大丞相并不是腿脚麻木摔倒的,你一定是头晕了。”
韩德昌说:“不知道,就是那么摔倒了,奴婢们怎么把我扶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醒来一模头,长了一个角。”
王继忠笑道:“这是大丞相的福气,你看那南极仙翁,头上不是也有一个大包,那包里面就是装着福气。”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这时,大殿里喊群臣上殿议事,众臣依次而入,分班而列。刚站好,只听耶律隆绪说:“给大丞相拿一副桌凳过来。”
侍卫搬来一张条案,一张凳子,萧绰指了指身边,说:“摆在这里。”
侍卫便将条案,坐凳放在萧绰身边稍前的地方。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年纪已经大了,不能久立,特赐坐在这里,今后便是定制。”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想站出来反对,最后只得望着萧绰。
萧绰说:“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下来。”
遂让韩德昌上去坐了。
萧绰说:“契丹和宋国有着多年的恩怨,数十年来征伐不断,数十万人死于非命,长此下去,将会有更多的生灵惨遭涂炭,如此杀来杀去,何日才能停止?是到了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萧绰的话音未落,萧挞凛便开口道:“早就应该彻底解决了。”
萧绰说:“对,那么如何解决呢?”
萧挞凛说:“大军立刻南下,直捣汴梁,推翻赵宋。”
萧挞凛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对,灭了赵宋,天下就是契丹的了,就再没有战争了。”
萧绰说:“各位的雄心值得称赞,只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消灭赵宋呢?”
殿内沉寂了,只听到三三两两的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萧绰说:“看来诸位对能消灭赵宋还是心存疑虑,大家还都是明白人,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消灭赵宋,先前,残唐五代之际,中原烽火四起,列强争霸,太宗皇帝趁机饮马黄河,驻军洛阳,一时之雄,中原就在脚下,可是,后来怎样?还不是被迫仓促后撤,驾崩于杀胡林?先前,中原大乱之时,正是我们问鼎中原之际,我们没能站住脚跟,现在中原已经合为一体,民殷国富,想消灭它何其难哉。”
“是啊,当时太宗皇帝是何等英雄,横扫四夷,海内臣服,可是依然败走中原,可见中原实力之大。”
没等韩德昌说完,萧挞凛说:“依大丞相的意思我们就不跟赵宋打仗了?由着他们来拿回燕云十六州?”
耶律磨鲁古立即附和道:“依大丞相的意思,我们干脆投降赵宋算了。”
萧绰喝道:“胡说,大丞相什么时候说过要投降赵宋了?”
耶律磨鲁古不说话了,看了萧挞凛一眼。
萧挞凛说:“大丞相确实没说投降赵宋,但是他也太胆小了,这不是长别人志气吗?”
萧绰说:“分析敌情,要说实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是一味逞强,那是要吃大亏的。”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说的是,太师不要一味逞强,否则,还会有瀛州之败。”
萧挞凛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耸了耸肩膀,说:“请皇上给臣一支精兵,臣一定拿下瀛州。”
看来萧挞凛的确在瀛州吃亏不小,想急于挽回面子,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去把瀛州拿下来。
萧绰暗暗地点了点头,说:“太师不要性急,朕已经说了,要彻底解决赵宋的问题,但怎么解决?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萧挞凛说:“臣就一个字:打。”
立即,许多将领附和,要与赵宋决一雌雄。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武卫上将军,你怎么看?”
王继忠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你少滑头,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
王继忠说:“其实太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契丹与赵宋势均力敌,战则两败,和则两利。”
耶律磨鲁古说:“王继忠是宋人的奸细,他在为宋国说话。”
萧绰说:“王继忠是什么样的人,朕是知道的,他说的有他的道理。”
韩德昌说:“朝廷议事,畅所欲言,每个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让大家辨一辨,俗话说:理不辨不明,朝堂就是讲理的地方。”
萧挞凛说:“王继忠就一个俘虏,有什么能耐在这里说三道四?”
萧绰说:“胡说,俘虏怎么了?王继忠为契丹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吗?他有没有能耐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萧挞凛无言可对,只得又耸了耸肩膀。
萧绰说:“朕今天还有一句话对诸位说,今后不要动不动就提俘虏二字,俘虏怎么了,俘虏来到契丹,就是契丹子民,是朕的臣子。”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得对,王继忠现在已是朕的义兄,谁要是对他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殿下鸦雀无声,都看着王继忠。
萧绰说:“王继忠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战则两伤,和则两利,确实如此,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仗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绰的话音刚落,萧挞凛说:“太后是说不南征了?”
萧绰正要说话,萧排押说:“想和解那是一厢情愿,即使我们想和解,宋人未必肯。”
大家看了萧排押一眼,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不是反对皇太后吗?没想到萧绰说:“驸马说得对,的确是朕一厢情愿,宋人未必肯与我和解,怎么办?”
萧挞凛说:“那有什么好说的,打呀。”
萧绰说:“不错,打,一直打得他们求和。”
韩德昌说:“对,以打促和。”
萧绰说:“王继忠,你有没有宋人的消息?”
王继忠说:“自上次宋使回去之后,宋国副使石普给臣来了一封信,说宋国皇帝希望两国和好,只是宋国之内有些强硬之人,一心想夺回燕云十六州,所以,暂时没有派遣使者前来。”
萧挞凛说:“妈的,还是惦记着燕云十六州,想都别想。”
萧绰说:“当然叫他休想。王继忠你告诉石普,叫他转告宋国皇帝,要想和平,就不要贪得无厌。”
王继忠说:“臣知道了。”
萧绰说:“好了,今天就廷议到此,朕散朝之后,要去看看宋军俘虏,大丞相,王继忠跟朕一起去吧。”
耶律隆绪说:“朕跟太后一起去。”
萧绰说:“皇上就不别去了,你去军营看望一下将士。”
萧绰和韩德昌、王继忠一起来到太医院,耶律敌鲁和众医官都来迎接。萧绰问王先知的情况,耶律敌鲁摇头说:“这人很顽固,一心只求速死,不想治疗。”
萧绰说:“哦,倒是一个硬汉,带朕去看看。”
耶律敌鲁把萧绰领到王先知的病床前,萧婉容正在床边劝说,见萧绰等人来,忙起身拜见。
萧绰说:“守太保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婉容说:“太后,你快来看看,我想给他上药,他怎么都不肯,说让他死了算了。”
萧绰说:“那就让他死了算了,他这人就不配活着。他就是一个懦夫,还活着干什么?”
萧婉容睁大眼睛看着萧绰,昨天她不是还让耶律敌鲁尽力抢救王先知,怎么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
王先知听了,竟然坐了起来,说:“谁是懦夫?我连死都不怕,凭什么说我是懦夫?”
萧绰看了王先知一眼,只见他睁大眼睛,盯着她,一副气愤不平,大义凛然的样子。
萧绰说:“难道朕说错了?你不就是想早点死吗?你为什么想早点死?就是没有勇气活下去,你受不了活下去的痛苦。”
王先知说:“活着有什么痛苦?”
萧绰说:“活着有什么痛苦,你比朕清楚,不然,你怎么想早点死呢?”
王先知看着萧绰,说:“你们才想我死,我偏不死。”说罢,躺下了。
萧绰看了一眼,向萧婉容递了一个眼神。
萧婉容便端来药水,给王先知涂抹。王先知也不拒绝,咬着牙,一声不哼。
韩德昌走过去,说:“还真是一条硬汉,你认得我吗?”
王先知看了韩德昌一眼,摇摇头。
韩德昌说:“我就是你在遂城想捉的人。”
王先知睁大眼睛,看着韩德昌,说:“是你,可惜~~~”
韩德昌说:“可惜什么?可惜没抓住我。”
王先知不回答,闭上眼睛。
韩德昌说:“不过将军打仗还是有一套的,老夫很欣赏你。”
王先知闭着眼,只是叹息。
王继忠走过来,说:“先知兄弟,你可认得我?”
王先知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睁开眼睛,看着王继忠,突然向王继忠啐了一口,唾液落在王继忠的脸上。王继忠也不擦拭,说:“先知兄弟,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说话。不过,我们也算是邻里乡亲,现在在这儿相遇,也算是缘分,总有一些家常要说。”
王先知不吭声,脸扭向另一边。
萧绰看了看,向韩德昌和萧婉容眨了眨眼睛,便走开了。韩德昌,萧婉容也跟着走开。
萧婉容说:“还是太后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他听话了。”
萧绰说:‘朕不是说不让你服侍病人吗?你怎么给他敷药了?’
萧婉容说:“我就是看他可怜,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多可惜。”
萧绰说:“你一个守太保夫人,给人上药,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韩德昌说:“是啊,二嫂,你不能干这些活,又脏又累,二哥要是知道了,多心疼。”
萧婉容说:“不累,我既然来到这里,总要做一点事,不然我闲得慌。”
萧绰说:“朕就是怕——怕你没事干,闲得慌,才让你来太医院帮忙的,没让你来服侍病人。”
萧婉容说:“我就是见他们可怜,想帮帮他们,让他们早点好起来。”
萧绰说:“朕知道你心肠好,但照顾病人有哪些奴隶就行了,不用你亲自动手的。”
萧婉容说:“好,我知道了。”
萧绰回头看了看王继忠,只见王继忠已经与王先知谈上了,便对韩德让说:“我们走吧,到战俘营去看看。”
二人出了太医院,一辆马车已在门口候着,是耶律隆绪派人来接他们的。二人上了马车,萧绰说了一句去:“战俘营。”
马车便奔战俘营而去,萧绰和韩德昌相对而坐。韩德昌头上的血包还未完全消,但已经小的像一枚鹌鹑蛋了。萧绰伸手摸了摸那枚鹌鹑蛋,说:“疼吗?”
韩德昌抓住萧绰的手,摇了摇头。
萧绰说:“你是被朕气的。”
韩德昌说:“不是。”
萧绰说:“献俘这件事朕确实做得不对,是朕欠考虑。”
韩德昌说:“不,我也是太焦急了,我就是太担心了。”
萧绰说:“朕知道,朕也是很担心,万一南征失利,契丹可能就完了呀。”
韩德昌说:“是啊,我知道你的负担太重,何止千钧?真担心你受不了。”
萧绰向韩德昌身上靠了靠,抓紧韩德昌的手,说:“德让,朕需要你。”
韩德昌伸手揽住萧绰,一只手将萧绰的手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