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皇甫嵩苦等了一天的七千凉州大马终于抵达沙丘城下,他们的加入,彻底扭转了战场上的局势。皇甫嵩连夜部署兵马,并在鸡啼时分发动总攻,将尚在睡梦之中的张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超过一万名黄巾军汉被杀死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至于张梁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紧接着,皇甫嵩又挥师直取广宗,而由于张角和张梁已经将黄巾军的精锐全部抽调一空,因此,此刻留守在广宗城内的,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之众,这些人哪里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官军?不过两三刻的功夫,官军便破了城。
皇甫嵩是在破城的第二天午时才下令出榜安民的,也就是说,破城之后,官军足足杀了一天一夜!收获之丰厚,乃至于文书们过了足足半个月,才统计出了杀敌的数字:有三万名黄巾军汉被杀死在广宗城及城池附近,至于被赶至老漳河中淹死的,则多达五万余人
而战后幸存的官军,即使加上增援七千凉州大马,也不过一万五千余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个军士的账上,都被记上了两颗脑袋!两颗脑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兵士不管以前是一贫如洗,还是戴罪之身,从今日起,他就是帝国的功臣,逢年过节,三老、里正都要上门慰问的。
“皇甫将军万岁!”
“皇甫将军万岁!”
“皇甫将军万岁!”
活下来的兵士们齐声高呼,兴高采烈地向带领自己改变命运的皇甫嵩致以最美好的祝福,他们渴望皇甫将军能够寿比南山,以带领自己,及自己的子孙亲朋,一并改变命运。
“报!”就在大伙兴高采烈地庆祝着贼首张角、张梁授首的时候,唱反调的人来了。是一名骑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快马,就似一团秋日的烈火,卷进了广宗城外的官军大营。
“并州急报!”骑驿拱手一礼,然后双手递上装着竹简的竹筒。
皇甫嵩急忙命人接过来打开一看,登时眉毛一拧,接着“吸”地吸了一口凉气:“屠各胡,屠各胡!”
“发生什么事了,将军?”淳于琼在旁见皇甫嵩脸色不对,赶忙问道,“是不是胡人又寇边了。”
“不止是寇边,是占着地不走了。”皇甫嵩将急报递到淳于琼手中,“这些胡人,往常就是抢抢东西、男女,现在倒好,占了雁门后,还设了七八个什么里伯,说是相当于我朝的县长。”
“这定是哪个逋逃给出的主意!”淳于琼愤愤道。
逋逃,即指逃往塞外的罪人。而这几十年来,最有名的逋逃,便是范元了,这个不知家在何处的逋逃,竟然以一己之力,在三十年的时间内,将一个只配给大汉称臣纳贡的夫馀,变成了一个可以跟汉庭幽州军分庭抗礼的强国。
若说在三十年前,大汉的官员还对这些企图将汉庭的制度引进到蛮夷之中的逋逃喘之以鼻的话,那现在他们心中所剩下的,便只有惊与惧。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帝国的边境线上,会不会又有一个原本臣服的夷藩,因哪一个逋逃的帮助而站了起来。
皇甫嵩长叹一声:“张贼等,不过一家之祸。而范元,乃天下之难。”
淳于琼连忙神色紧张地道:“将军,属下以为,我等应在其未成气候之时,出兵剿灭。以免屠各胡做大。”
“屠各胡有数万之众,而且他们身后,必定有步度根的影子。这是一场硬仗,而且说不定,还会吃力不讨好。”
“是啊,现在军中的将士,都在等着将军您率领他们攻杀下曲阳的张宝,以赚取更丰厚的赏钱。现在无论是派谁去并州,都难免会有一肚子的怨气。”
皇甫嵩背着双手,在仅剩他与淳于琼两人的帅帐中连着踱了三轮,然后右手食指一伸:“仲简兄,你帮我想想,这军中,有谁,既有一定的能力,背后,又没有强大的家族?”
原来此时东汉的军队中,校尉以上的军官一般都是将门出身,其家族在军中、朝中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能让皇甫嵩疲于应对的影响力。只有受校尉管辖的司马,才有可能由非将门出身的军士所担任,然而,这些司马,又往往因缺乏系统性的军事教育而缺乏独领一军的能力。
淳于琼拳头般大小的眼珠子连着转了五六圈,然后忽地闪出几丝狡黠的光芒:“将军,军中正好有一人,既有能力带兵支援并州,又不至于给我们带来麻烦。”
“谁?”
“云部司马梁祯。”
“梁祯?”皇甫嵩眉头一皱,提起梁祯,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前天,云部被黄巾军团团包围后,依然顽强战斗了四个时辰的事,“确实是个能打硬仗的人。”
“而且将军,梁司马久在幽州,对付蛮骑,应该很有经验才是。”淳于琼补充道,“最为重要的事,这梁祯,实乃家奴梁伯焕之子。”
“梁伯焕?”皇甫嵩用右手顶着自己的下巴,“我怎么没听说过。”
“将军,这梁伯焕,乃梁蒙之子。”
“啊?仲简兄所说的梁蒙,可是罪臣梁冀之弟?”
淳于琼嘴角一弯,点头道:“正是,按当年的诏书,梁蒙虽然被赦免,但他的五个儿子,都被贬为家奴。所幸当今县官宽仁,将梁冀案诸多罪臣的子孙都赦免为民,这梁祯,也无法从军。”
“既然如此,让梁司马领军御敌,是再好不过。”皇甫嵩点点头,“不过梁司马资历尚浅,只怕到了并州,也无法与并州的官员交流。这样,你让邹校尉也准备一下,让他做主帅。”
“诺。”
“另外,去跟伙夫说一下,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云部这两天的膳食,都要有肉,大块大块的肉。”
“诺!”
皇甫嵩优待云部士卒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因此,不知内情的云部士卒,对皇甫将军的爱戴,甚至超过了跟他们朝夕相处的梁司马。为此,章牛还笑话梁祯说:他们都快不认你这个司马,只认皇甫将军了。
听见这话后,梁祯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这是好事,因为根据梁祯的认知,只有当军士们效忠的对象,是“大汉”这个国家,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时,军士们才不至于成为个别人谋取利益的筹码。但另一方面,当听见军士们发自内心拥护的人不是自己时,梁祯心中,又始终觉得很不舒坦。这或许是因为,掌控一样东西久了,就会发自心底地认为,这东西是只能属于自己的了吧。
梁祯正在复杂的情绪中辗转,邹靖便带着皇甫嵩的军书前来火上浇油了:“德源,咱哥俩这下,可要去并州吃风了。”
“校尉何出此言?”
邹靖盘腿在梁祯面前坐下,将军书往两人中间的案几那一放:“并州,屠各胡又反了,但这次,他们居然试着学着我们的样子,设了一个叫什么‘里伯’的官来干我们的县令专干的事。皇甫将军认为,必须趁他们立足未稳,与以剿灭。但现在,并州刺史部的兵马,又多在上党跟黑山匪作战。所以,只能靠我们啦。”
“将军想让我们什么时候走?”
邹靖叹了口气:“明天一早。张宝的脑袋,没我们份啦。”
“我也不稀罕。”梁祯故作潇洒地一甩脑袋,然后又低声喃喃道,“反正也轮不着我去砍。”
“嗯,跟着将军混,好处是没那么容易死。”邹靖将军书重新卷起,塞进衣袖,“但也难有大功。”
“大功不就在眼前吗?”梁祯朝邹靖翻了个白眼,“你说,要是咱俩将屠各胡设立的里伯,抓几个回来。算不算大功一件?”
邹靖用右手托着下巴,故作沉思状,片刻方眼放金光道:“当然算啊。小子,要是砍得多的话,说不定你还能被陛下耳闻,拜为议郎呢。”
“敢问,邹校尉现在何处?”两人正在交谈,军帐之外,忽然响起了一把陌生的问询声。
问询声的主人,是一个面容爽朗、帅气的英武青年军候,他奉命率领五百凉州大马,前来向校尉邹靖报道。
“某便是。”邹靖掀开了军帐的帘子。
“属下麴义,奉皇甫将军之命,率本曲军士五百人,前来向邹校尉、梁司马报道。”英武的青年武官双手一拱,然后从甲胄之中掏出有皇甫嵩印信的调令,“请指示。”
麴义?梁祯一惊,连忙定睛打量起面前的这个青年武官起来,怎想,他的视线正好与麴义相撞,在四目相对的下一个弹指,一个念头从梁祯脑海中蹦了出来:狼的眼睛!
梁祯刚在下意识的影响下想去确认这眼神,可麴义却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麴军候一路辛苦,来我们先进帐坐回吧?”邹靖笑呵呵地将麴义迎进军帐,然后命人送来酒肉。三人一边大块朵颐,一边开始商议进兵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