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几千人的队伍行进在茫茫白雪之中,他们身上银白的铠甲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色,长长的队伍留下一长串脚印,可不过片刻脚印就又被埋没在皑皑白雪之下。在这批队伍中一小群身着异色服装的人在这整齐洁白的队列里极其显眼,其中为首的就是金铭。
“真他娘的冷啊”金铭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胖手,吹着如雾般缭绕的哈气,边走边抱怨道。
他身旁后侧的一名少女听到他的粗口后,掩着小口轻笑。
“艾娅。”另一个比这天气更冰冷的声音传来,少女嬉笑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但笑意却依然可以在眉间找到。
牧恬穿着雪白的皮绒,长长的绒袍拖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一道拖痕。
“记住,金铭少爷是部落勇士的指挥官,是与谦雷大人相当的职位,你应该称之为‘大人’,不可以如此无礼!”牧恬冰霜的脸如同雪色。
艾娅同样一身皮绒,不过却是略显发灰。她微微皱起小巧发红的鼻子,微嘟着嘴,不情愿地说:“知道了,对不起金铭大人,我不该对您无礼的。”
“无妨无妨”金胖子挠了挠头傻笑,“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他说的是真心话。在他心里,只有在几个月前一起在龙谷历练的几个人面前,他才会变得如此放松、如此真实,才会卸下故作坚强的面具。而且他对面前被叫作艾娅的小姑娘有种特别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感觉很奇怪。以往他所喜欢的女子都是一些身材妖娆、长相俏丽的尤物,而艾娅却只是一个单纯可爱、会害羞的小姑娘,她不是什么贵族名门,只是一个跟随牧恬,服侍她的侍女。虽然自己也不是来自什么显赫世家,但出身却比她好得多。但是她对于自己的感觉却是另外一种,有别于以往所见的任何女子。
一阵刺骨的寒风让金铭打了一个冷颤,晃过神,他裹了裹身上临时找来的厚毛黑色披风,朝着艾娅微笑,后者则不漏痕迹地做了一个鬼脸回应。
“金铭少爷,你应该提前去见白凌领主,”牧恬轻声说道,“他救了你,也救了你的部落勇士,你应该早些去见他,表达你的感激之意。”
“什么感激之意?”胖子的语气不太情愿,“我虽然冷,但是脑子还没有冻僵。我知道若不是因为牧恬小姐你说了什么,对于一个外人,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去营救一个漠不相关的人,而主动招惹残忍无道的黑暗联军?”
“你想错了,”牧恬否认道,她想起了当自己提出‘出兵’的建议时,白凌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当你受困于那帮恶魔手里,就算白凌领主不认识你,也会出手相助的。”
牧恬坚定的语气令金铭感到一丝诧异,这不像是一般的支持。他溜圆的双眼转了一圈,似乎在想什么。
“牧恬小姐,你好像很信任他。”金铭虽然想表现得随意一点,但语气还是有些怪异,像是很介意这种“信任”。
牧恬微微一愣,似乎也被他的话语提醒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但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
“是白凌领主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对他信任是我应该做出最起码的尊重。”她手指轻轻捋平一侧被寒风刮起的发丝,无意间露出脸颊上那道醒目的刺青绿龙,转向他,“你也应该一样,金铭少爷。”
金铭知道刺青的来历。这几日从他获救的那片南方森林再到这片临近空灵之寒大陆的路程里,他或多或少了解了牧恬的遭遇。从龙谷分离,回到牧之都受到了自己君主的刁难,留下了伤疤,再到与部落联姻,然后踏上逃亡的日子很难想象,一个柔弱的少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凄惨的遭遇,还能挺过来。但这个少女如果是牧恬就不奇怪了。
“好,我去!”金铭脑海里闪过种种画面,最后不知怎地他答应了。“但感激不是为了他所谓的出手相救。而是——”
牧恬转过身看向金铭,表情有一丝疑惑。
“——为你,牧恬小姐。”金铭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到他的答案,牧恬眉头微皱,她本想劝他不要这么固执,但从他溜圆的眼睛里看懂了他的用意,只有改口轻声说道:“随便你。”
金铭看出了她的转变,只有傻笑了几声,“那我们现在就去?”
“我们?”牧恬这下真的有些愠色,但看到金铭又使出无赖的表情,只有无奈地转向身旁的艾娅,“你留在这里。”
后者本想哀求一起前往,但看出主人的脸色,只有唯诺地点头听命。
牧恬跨上她的坐骑,那是一匹雪白色的马,全身没有一丝杂色。她示意金铭跟上自己,然后轻喝一声,一道白色就冲入了雪域。
金铭对着艾娅微笑后,骑上了一匹黑色的马紧紧跟随。他的狼熊从早上离开他出去觅食到现在还未归来,不过也怪不得它,在这冰天雪地里要寻找到猎物可不容易。而且他知道,如果出现危险,狼熊一定会及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守护着他。
银痕堡领主和他的护卫队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当金铭与牧恬骑马赶到时,恰逢到了行军休整时间,一个个雪白厚重的帐篷搭建在茫茫雪原,如同一个个白色的大蘑菇。领主的帐篷最为高大华丽,也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来。当两人刚刚接近帐篷,还不到百米,就有几个守卫戒备地迎了上来。当他们发现来者是牧恬后,立即奔行而至来到马前。
“绿风擎者!”守卫微躬示意,由于此时大雪与寒风还在肆虐,他不由得提高声量。他握住白马的缰绳让牧恬平稳地下马。
身后的金铭原本以为也会有一个守卫过来牵他的马,并向他致意,毕竟自己怎么也是威震北方战场的部落指挥官。但等来的却是阵阵风雪。此时他似乎感到更冷了,只有悻悻地翻身下马,自己牵着马走在他们后面。守卫们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人过问一句。
当他们步行走到帐篷帘前,守卫拦住了牧恬身后的金铭。
“绿风擎者,领主吩咐过,您随时可以来找他,但是您的侍从还请留在外面。”守卫态度温和,但还是瞧都没瞧一眼身后的金铭。
牧恬与金铭几乎同时产生质疑。只不过牧恬细声疑问,而金铭则是在心里嘀咕:原来这帮有眼不识泰山的守卫将自己当成她的侍从了,该死的!
“侍从?”牧恬表情疑惑,不过似乎感受到了身后传来一股火气,才明白守卫的所指,“哦你们误会了,这位是金铭大人,是来求见白凌领主的。”
“金铭大人?”守卫很纠结,他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大人”的名讳,也不想得罪领主的红人——绿风擎者。
“他是部落联军的指挥官。”牧恬认为称部落勇士为联军更好,因为毕竟军队是由三个势力组建,而如今他们又各自为营。
“哦。”守卫脸色并没有因为无礼而感到恐惧的表情,很平淡,“既然如此,请允许在下前往通报。”
牧恬点了头同意,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你刚刚加入这个队伍里,没有人认出你实属正常。”牧恬努力说得很随意,她不想让金铭听出一丝安慰的话语。
“我明白,”胖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牧恬小姐,需要更正的一点是,我不是‘加入’,而是暂时停留。”
牧恬脸色微变,她看向金铭,话脱口而出:“暂时停留?你想去什么地方?如今黑暗联军占据了人族大半部分领地,除了银痕堡没有其他地方是安全的!”
她的语气急促中带有质问,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一向冰冷的少女如此表现,这连金铭都有些吃惊,但他明白这是关心的促使。可这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走,即使目的地还是未知的。
半晌间,金铭想不出如何回答。但好在这种尴尬氛围没有持续很久,守卫就从帐篷里探出,先是对着牧恬微躬致意,然后看了一眼金铭,语气还是不冷不热地说:“领主大人同意了,让您和这位——金铭大人进去。”
牧恬点头,便将刚才的质问抛在脑后,率先走进帐内。
金铭轻轻拍了一下身上的落雪,看了一眼一旁的守卫,冷哼了一声然后紧紧跟随。走进帐内,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他闻到其中夹杂着炉火与烈酒的香气。帐内极其宽敞,而且非常温暖,这都源于在里面最中间有一个硕大的火炉,里面淡蓝色的炉火轻轻摇曳。金铭瞄向里面,他和牧恬的出现吸引了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们,但最让他感到有种压力的目光是位于高位的一个年轻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牧恬口中的白凌领主,金铭暗思。虽然从加入到银痕堡的队伍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但他还没有见过这个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准他就是银痕堡的领主。因为,在周围两侧无论是全副武装一身铁甲的威武将领,还是花甲之龄的学者他们的眼神都不及这高位之人炯亮,映着摇曳的炉火,眼眸散着淡蓝色的光芒。
“牧恬小姐,你来了。”领主的声音很轻,但能听出来有一丝喜悦。
“绿风擎者”周围两侧的众人纷纷打着招呼。可无论是谁都没有过问她身后的胖少年,似乎当他是透明的空气。
牧恬点头向前走去,金铭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跟在后面。
“既然牧恬小姐来了,那我们也听听她的意见吧。”白凌对着周围的众臣说道,他不是在寻求众臣的同意,而是直接命令。
他们之前在讨论什么?牧恬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自己的意见,疑问的眼色看向白凌。
“哦,是这样,”他微笑着,笑容不轻不重,“在你来之前,有两位来自人族其他势力的士兵找到我们”
他看向两侧。牧恬与金铭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两名身着红色铠甲的士兵。金铭身体猛地一震,这红色铠甲的样式他极为熟悉,铠甲中央雕刻的龙与骑士仍然生动鲜活,那是属于擎云城的铠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心里有一万种猜测,但却不希望是真的。
“绿风擎者,我来自望阳城”其中一个士兵率先自报家门。
“绿风擎者,在下来自银海湾”另一个也立即接上。
这下金铭更加确认他们为何穿着象征擎云城的红色铠甲,因为这两个势力都是擎云城的属城,是效忠擎云城的势力。望阳城是擎云城在生机之源大陆南方最大的势力,而银海湾则也是西南最大的势力,两个城池相邻很近,如今又共同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两位士兵语气极为尊敬,但却没有换回牧恬一个字的回应,两人表情颇为尴尬。
“牧恬小姐,这两位来自望阳城和银海湾的士兵是带着他们城主的诚意,前来请求加入我们,寻求我们的庇护。”白凌表情依然淡笑,没有在意她对于他们的态度。
“庇护?”牧恬也有些吃惊,一切都来的很突然。
白凌又轻笑了几声,“说的明白一些,就是要加入我们银痕堡。”
“可可他们不是擎云城的属城吗?”牧恬眉间已有了轻轻皱起的痕迹。她身为牧之都的贵族,活在擎云城与牧之都矛盾最激化的时代。十几年,两个人族最大的势力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地想要争夺对方的城池,从而达到此消彼长的效果她自然懂得一个城市的势力对于擎云城的重要性,更不要提现在是两个
“擎云城的属城?”白凌语调反问,鼻间发出极其微弱的哼声,“从现在起,已经不是了。擎云城已经沦陷在黑暗联军手里,周围的势力早已经瓦解破碎,这些还存活的势力只有依靠更强大势力才能躲过这场浩劫。牧之都自身难保,只有我们有这个实力!”
两个士兵奉承地使劲点头,承认领主所说的就是他们的想法。
“所以,牧恬小姐,”白凌皓亮的眼眸盯着她,像是在告诉她,“擎氏已经被灭族,擎云城已经不复存在,再也没有擎云城这个”
“谁告诉你擎氏已经被灭族?!”
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从牧恬背后传出,打断了白凌的话。这一个声音犹如晴空霹雳让所有人都惊住了,两位士兵更是有些紧张。大多数人由震惊变为恐惧,因为从白凌犹如剑锋的眼神就知道他很愤怒,但他没有说话,冷冷地看向牧恬身后的胖少年。
牧恬心中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刚想说什么,金铭却没有给她机会。
“牧恬小姐,这里你是清楚的,擎空还活着,他身为擎云城的二少爷,拥有正宗的擎龙血脉。而只要他还活着,擎氏就没有灭亡!”金铭继续道。
牧恬松了口气,不是解脱而是无奈中有一丝愤怒。聪明的一招,说难听点就是狡猾,金铭故意这么说将自己也拉入这滩浑水。但无奈归无奈,她还是朝向白凌。
“领主,事情属实。几个月前,龙谷大门开启,擎云城与牧之都召集族内杰出之才进行龙谷晋升,我与擎空少爷便在其中,虽遇种种坎坷与危险,但最终成功离开龙谷在北源之路分别之时,擎空少爷确实没有遇难。”牧恬省略了很多话,其中一些秘密她希望永远留在龙谷。
白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思却泛起。他能听出当牧恬在讲述这段不久前的事时,语气与神情都不一样,他将目光看向刚才出言不逊顶撞自己的胖少年。
“你是谁?”白凌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对待牧恬时的和蔼。
金铭不语,眼神毫无畏惧地对视着他。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个领主的印象不好不坏,其实还带着一丝好感,毕竟是他的军队将自己和自己的部落勇士从黑暗联军手里解救出来。但自从刚才听到他为了得到擎云城的属城势力,用恶毒的话语诅咒小空后,金铭已经开始仇视他了。
“他是部落联军的指挥官,金铭大人。”牧恬不想让局面变得越来越糟,只有替他说出来。
白凌心里很意外牧恬会为他出面,淡淡地说:“哦,如今做了你的侍从?”此言一出,几声讥笑传来。
“不是。”牧恬快速地回答。她担心金铭会按耐不住性格,如今的他可不是当初连一只老鼠都怕得要死的胖少年。部落战场的摸爬滚打,让他有了一些暴躁的脾气。
“他是来表达感激之意的,感激您在森林里围剿黑暗联军时解救了他的部队。”牧恬知道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经有了,她只想尽力弥补。
“是么?”白凌面无表情,“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帐内非常安静,只听得到火炉里木材被烧得噼啪作响。
这是他给自己的逐客令,虽然没有一个字让自己离开,但深谙人事的金铭听出了他的用意。他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出丑。似乎有个声音在警告他:如果不想孤立无援,不想饿死或者冻死在冰天雪地的这里,不想被黑暗联军追杀,那就道歉,甚至跪下求饶吧但他选择推开厚重的帐帘,走进了寒冷,留下了帐内一张张吃惊的脸。
牧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就不会强迫他来表达什么感激之意。一个连记都不记得对方,一个又不认为是对方救了自己。她来不及多想,只有朝白凌微躬示意,然后同样转身离去,去追愤然离去的金铭。
当两人都离去,帐内沉寂了片刻,突然有人粗声说道:“如此无礼的人!”
声音的来源是帐内左侧角落里一个个头矮小,脖子粗壮,满脸胡须,名叫戈贝尔之人。此人有个响亮的称号“土匪大人”,因为他在加入银痕堡之前的身份是南方某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目,在遭受一次银痕堡的围剿后被招安成为议会席的一员,通常没有发言权。此时突然发声,无疑是想在领主面前表现一次。他当然不敢指责绿风擎者,而是先行摔“帐”离去的金铭。
“土匪大人”朝向白凌,语气努力想变得恭敬:“领主大人,请允许我前去将那个无礼之人擒来,让他跪在您面前认罪!”
“认罪?”白凌目不斜视,依然看向牧恬离开的方向,即使那里只剩下浮动的帐帘,“认什么罪?”他淡淡地反问
“顶顶撞君主之罪”土匪由于紧张,口齿不清,粗粗的嗓音极其难听。他原本以为此时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可听领主的口气并不像有此意向。
“即便真的有这个罪名,抓他你还不够资格,”领主语气没有一丝不屑,很平淡,“这个少年并不简单,如果你知道他有一头异兽狼熊的话,不知你是否还有胆量说出刚才的话?”
戈贝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面。他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耍耍脾气而已,凭自己多年打家劫舍的武艺在带上几个士兵抓他回来不成问题。但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是一个狠角色。虽然心虚不已,但在众多大臣面前,他只能硬撑着说:“领主大人只要只要下令,我一定带带足兵力不辱使命将他抓回来”
领主拿起桌前的酒杯,轻呷一口,“不用了,自会有人帮我惩罚他的不敬。”他看着杯中暗红的酒水,想到了那些黑紫色的旗帜。
这句话解放了神经绷到极致的土匪大人,他没有考虑领主话中的含义,只是在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发誓再也不如此莽撞。
白凌又喝了一小口,看向另外一侧还在等待答复的两个士兵。
“回去转告你们领主,我们银痕堡内还有很大的空间,但——”他放下了酒杯,瞟了一眼他们身上,“进城门前先脱了这身红色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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