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一把塞进谢杰里科夫的手里,不由分说地命令他:“少校同志,你负责数天上有多少敌机。”因为紧张,说这话时,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一把抓住四号报务员,把他拖到一旁,迫不及待地吩咐他:“快点,立即和居民点联系,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向拉斯金上校报告。”
此时,我心里格外后悔,早知道会发现空袭斯大林格勒的德军机群,我就该把拉祖梅耶娃和报话机带来,那样的话,起码我可以和集团军司令部直接通话。而现在,我只能通过步话机和居民点里的拉斯金先取得联系,再由他把我报告的敌情上报给向集团军司令部。按照军中的惯例,集团军司令部接到拉斯金提供的情报后,为了稳妥起见,必须要经过反复的核实,才会再上报给方面军司令部时。真的要等到那一刻,估计德军机群对斯大林格勒的第一波轰炸已经结束了。
一联系上拉斯金上校,我顾不上寒暄,冲着送话器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参谋长同志,我有重要军情要向您报告,十万火急,请您立即向集团军司令部报告。”
拉斯金被我这种焦急万分的语气搞糊涂了,他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连忙安慰着我说道:“奥夏宁娜,出了什么事情,不要着急,慢慢说,我在听。”
我仰头望着乌云一般飘过的德军机群,情绪激动地说道:“参谋长同志,我现在匈牙利的军营里,我看到德军的轰炸机群,正在向斯大林格勒飞去。我重复一遍,德军大规模的轰炸机群,正在向斯大林格勒飞去。”
没想到他听完,居然轻松地地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奥夏宁娜,你是不是打下了匈牙利营地,兴奋得昏了头啊。你看到天上有多少敌机啊?”
我把送话器从嘴边移开,冲着不远处的谢杰里科夫大声地问道:“喂,谢杰里科夫少校,我让你数天上的敌机,你数完没有,大概有多少?”
谢杰里科夫放下望远镜,神情紧张地望着我,也大声地回答说:“还没数完,不过我估计敌机的数量不会少于五百架。”
得到谢杰里科夫报给我的数据,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转述给拉斯金听:“上校同志,至少有五百架敌机,它们正在飞向斯大林格勒。”
拉斯金听完后,哼了一声,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镇静一点,奥夏宁娜中校。根据我军的情报显示,敌人的飞机数量连你所说的那个数目的一半都不到。”
听到这么说,我二话不说把送话器高高举起来,让对面戴着耳机的拉斯金也听听天空中敌机的马达轰鸣声。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他听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来,冲着送话器既气急败坏而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冲他吼道:“飞机从天空飞过的声音,您听到了吗?参谋长同志,您听到的总不会是汽车马达的声音吧?您难道聋了吗?难道您没有听见,这就是敌机的马达轰鸣声吗?德国人的轰击机群,正飞向斯大林格勒,是的,正飞向斯大林格勒。您说德国人弄不到的那五百架飞机,他们弄到了!”
“真不敢相信,真是太令人吃惊了!”听过飞机马达声的拉斯金变得紧张起来,他谨慎地问道:“亲爱的奥夏宁娜同志,你觉得敌人的这些飞机是往哪里飞啊?”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斯大林格勒了,难道您刚才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吗?” 我冲他大声地吼了起来。
“可这让我怎么向上级报告呢?难道直接开门见山地报告司令员,说发现了一个由超过五百架飞机组成的轰炸机群,正在飞向斯大林格勒。”我以为拉斯金在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以后,会立即向舒米洛夫司令员报告这件事,没想到他瞻前顾后地说道:“要知道现在是非常事情,提供这种未经方面军司令部证实过的情报,有可能会被上级当成惊慌失措的造谣分子,被内务部的人直接抓起来,送上军事法庭的。就算我相信你,把这个情报向司令员报告了,可他也不见得敢把这个情报,及时地上报给方面军司令部。”
拉斯金的话,顿时让我从激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来他并非故意推诿不想上报此事,而是有着许多顾忌,我非常明白他的苦衷。早在莫斯科保卫战初期,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莫斯科军区的军事委员杰里金,得到了部下的紧急报告,说我军侦察机在例行侦察时,发现有一支由坦克和摩托车组成的德军机械化部队,绕过了我军的防线,直扑莫斯科,占领了距离首都两百公里的伊科诺夫。他在接到情报后,为了稳妥起见,还特意派出了最好的飞行员去进行核查。当情报被确认无误后,他向波多里斯克步兵学院和列宁军事学院发出了战斗警报,让他们组成的部队去阻挡敌人的前进。同时,他还向斯大林和当时的总参谋长沙波什尼科夫元帅通报了此事。虽然他所采取一系列的果断措施,得到了最高统帅本人的赞赏,可在不久之后,他还是被内务部以惊慌失措的罪名逮捕,要不是斯大林得到消息,将他解救出来,那么莫斯科军区军事委员一职就该换人了。
也许想得入神,以至于拉斯金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只听耳机里传来他焦急的声音:“奥夏宁娜,听到没有?你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连忙应道:“参谋长同志,我在听着呢。”说到这里,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大胆地说出心中所想的话:“参谋长同志,我再一次地恳求您,请立即把这个重要的情报,向舒米洛夫司令员报告吧。假如我们对于这样的情报不予以重视的话,那就是对祖国对人民的犯罪。”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特别怀念崔可夫,要是他得知这个消息的话,肯定不会像拉斯金一样优柔寡断,而是二话不说,直接给方面军司令员打电话,将这个情报向对方汇报。
在我的恳求下,拉斯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我试着把这个情报向舒米洛夫司令员报告。对了,你估计敌机什么时候会飞临斯大林格勒的上空?”
我再度仰头看了看天上乌云般的敌机,根据它们的飞行速度推算了一下,接着用肯定的口吻说道:“大概一个小时后,它们就将到达斯大林格勒的上空。”
“还有一个小时,那应该来得及,我马上向司令员汇报。你的任务完成后,也尽快赶回居民点吧,没准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等着你呢。最后,祝你好运!”
结束和拉斯金的通话后,我扭头问还举着望远镜望着天空的谢杰里科夫:“喂,我说少校同志,今天是多少号啊?”
“23号,8月23号。”谢杰里科夫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今天的日期。
听到这个名称,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天啊,今天居然是斯大林格勒遭受大轰炸的日子,要是拉斯金的情报不能及时上报到方面军司令部的话,将会有数以万计的平民死在德军的空袭之中。
一想到这里,我就归心似箭,也就没了到匈牙利营地里去看看的兴趣,我把谢杰里科夫叫到身边,吩咐他说:“少校同志,我现在命令你留在匈牙利军的营地里,负责清点战利品和安排人手押送俘虏去集团军司令部。等忙完了这一切,你就立即赶回居民点,没准还有新的任务等着我们呢。”
谢杰里科夫听完,小心翼翼地问道:“师长同志,你打算带多少人先离开?”
我扫视一遍四周后,看到要处理的善后事宜还真不少,要是带走的人太多,估计谢杰里科夫他们就有点忙不过来。我想了想回答说:“你这里要处理的事情不少,人手少了,还真忙不过来。这样吧,我就带那个打残了的连队回居民点,给你留三个连,同时炮兵和坦克分队留下,报务员也留下。。记住,打扫战场清点缴获的时候,要向四周放出警戒,免得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
坐上吉普车返回居民点的途中,我一想到正向斯大林格勒飞去的德军轰炸机群,心情就格外沉重。虽然苏联官方对斯大林格勒遭受德军空袭后,所造成的实际伤亡一直避而不谈,但作为穿越者的我,因为曾经看到过相关的报道,所以对这段历史有着一定的了解。
当时斯大林格勒城里,聚集了从沦陷区撤退下来的几十万平民,由于斯大林担心大规模的疏散会引发恐慌,便下达了不允许疏散城内居民的命令,这样一来,原本就因为准备不足渡船不够而进展迟缓的的疏散工作,便彻底陷入了停顿,只有几万平民在命令下达前安全渡过了伏尔加河,向右岸转移。
8月23号遮天,德军出动了1200架轰炸机,外加300架战斗机,对斯大林格勒进行了大轰炸。德军空军每隔4、50分钟实施一轮狂轰滥炸,每轮的轰炸持续10~15分钟,当天共在斯大林格勒投下了数千吨的炸弹。在轰炸中,城里绝大多数的居民楼、医院、学校、幼儿园和其它民用设施被炸毁。就连伏尔加河岸边的储油库也被炸毁,燃烧的原油沿河漂流,远远望去,伏尔加河犹如一条燃烧着的河流。德军飞行员在返航后,得意洋洋地向同伴或者写信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说斯大林格勒在他们的轰炸后,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由于斯大林格勒尚有七十万平民未曾撤离,在23号的空袭中,就有七万人被炸死,十四万人被炸伤、炸残、在曾格格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期间,有将近十九万平民丧生,创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空袭的死亡之最。但由于担心说真话可能动摇军心,所以苏联官方媒体刻意地隐瞒了上尉人数,说在8月2日到10月10日,在德军的空袭中,仅有3500人死亡,死亡者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
为了避免悲剧的上演,我努力地想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来改变这段即将发生的历史。我心里甚至盘算好了,只要位于斯大林格勒的方面军司令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舒米洛夫将军上报的情报,就可以尽快地发出空袭警报,让城里的平民躲避到防空洞里去,努力把空袭中所受到的损失降到最低。
由于我心急如焚,所以一再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再快点。司机不敢怠慢,把油门一踩到底,风驰电骋般地朝居民点冲去,很快就将后面载着战士的卡车甩得无影无踪了。
吉普车刚在指挥所外面停下,我推开车门就跳了出去,向指挥所里狂奔。一冲进指挥所,看到拉斯金上校,我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了?参谋长同志,把情况向舒米洛夫司令员报告了吗?”
拉斯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禁松了口气,坐在凳子上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五十分钟,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让大多数的平民躲进防空洞里,这样的话,德军就算炸毁了斯大林格勒的大部分建筑,但平民的伤亡也可以降到最低。
正在暗自庆幸的时候,拉斯金又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把我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面带愧色,遗憾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奥夏宁娜中校,虽然我如实地把你的情报向舒米洛夫司令员做了汇报,他也上报给了方面军司令部。但是很可惜,不管是司令员还是军事委员都不相信,固执地认为这是敌人故意散步出来的谣言,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城市里的恐慌。司令员已经下了严令,谁要再上报这个情报,就立即当成奸细抓起来。”
听完拉斯金的话,我又无力地坐了下来,既然最高指挥员不相信我的情报,那么我就算再多报告几次,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在这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看到拉斯金的嘴在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越级上报!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既然方面军司令员不愿意相信我的情报,那么我就越过他,去向更高级别的人,比如说朱可夫报告这件事情。虽然我知道越级上报的话,我肯定会在领导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但现在事关几十万人的生死,我个人的荣辱前途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拉祖梅耶娃的身边,吩咐她:“中士同志,我给你一个呼叫编码,你马上进行呼叫。”
当拉祖梅耶娃开始呼叫朱可夫的专用电台时,拉斯金被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地劝说我:“奥夏宁娜,你疯了,居然越过集团军和方面军两级,向副统帅报告情报。要是被舒米洛夫、叶廖缅科、赫鲁晓夫知道的话,你有可能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我望着他的眼睛,正色说道:“参谋长同志,假如我不把这个情报报告上去,让斯大林格勒的平民得到及时的隐蔽,那么城里将会出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作为一名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不光要保卫我们的国家,同时也要保卫我们的人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什么后果出现,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听完我的话,他无言地松开了我的手臂,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迟疑地说道:“奥夏宁娜中校,也许你是对的。那么,就按照你的本意去做好这件事情吧。”
大约过了五分钟,拉祖梅耶娃终于联系上了朱可夫。刚戴上耳机,就听到里面传来朱可夫熟悉的声音:“你好啊,丽达!”
听到朱可夫声音的那一刹那,一股亲切感和归属感顿时扑面而来。我慌乱了片刻,也连忙向他问好:“您好,朱可夫大将,很高兴能听到您的声音。”
“在我的印象中,我留给你的紧急呼叫编码,你好像从来没有用过。”朱可夫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突然使用这个编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大将同志。”此刻,我已经恢复了正常,我言简意赅地把观察到的敌情向朱可夫汇报了一遍,最后还特意强调:“……大将同志,我想请您让叶廖缅科司令员和军事委员赫鲁晓夫同志及时地发出空袭警报,让城里的几十万居民能尽快地隐蔽起来,避免在空袭中遭受不必要的伤亡。”
“你确定你所说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吗?”朱可夫没有接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道。
“是的,大将同志。这些都是真实的。”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性,我还特意强调:“您也知道我以前是高射机枪手,敌人飞机型号,我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来。至于数量嘛,我是委托我的一名部下数的,应该不会有错。”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立即和叶廖缅科还有赫鲁晓夫进行联系,让他们立即组织城里的平民进行隐蔽。”听到我说的这么肯定,以朱可夫对我的熟悉程度,也就没再怀疑事情的真伪,马上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抬手看了看表,时间早过了一个小时,不禁有些慌乱地补充了一句:“大将同志,请您务必快一点,没准敌机此刻已经逼近斯大林格勒的上空了。轰炸真的一开始,那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行了,我知道了。”也许是我说得太直白,引起朱可夫的不满,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烦,“怎么做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来教我。”
结束和朱可夫的通话后,拉祖梅耶娃抬头望着我,紧张地问道:“师长同志,在敌机空袭斯大林格勒之前,您觉得平民能够得到疏散和隐蔽吗?”
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
等回到桌边坐下时,我才发现自己军装的后背都被冷汗渗湿了。我双手扶着桌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明白,只要朱可夫的电话一打到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的司令部,那么我和叶廖缅科还有赫鲁晓夫的梁子就算结下了。就算两位指挥员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一般见识,但在他们的心中还是种下了一根刺。只要他们还在方面军领导的位置上待一天,那么我就注定与升迁无缘。
拉斯金不知道何时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说:“奥夏宁娜,别太担心。只要事实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方面军司令员和军事委员同志,都不会再随便怪罪你的。”
正说着话,拉祖梅耶娃突然扭头叫我:“师长同志,有方面军的首长要和您通话。”她在将耳机和送话器递给我的时候,趁拉斯金没注意,用手捂住送话器,低声地提醒我:“要和您通话的是方面军军事委员赫鲁晓夫同志,您可要小心一点,他好像在发火。”
我冲她微微一笑,表示对她的感谢。戴上耳机,刚对着送话器说了一句话:“您好,我是独立师师长中校奥夏宁娜。……”
没等我说完,耳机里立即传来一阵咆哮的声音:“我提醒你,奥夏宁娜中校,你只是一个中校,是第64集团军的一个师长。既不是中将,也不是方面军的首长,你有什么权利对方面军的决策指手划脚?别以为你搬出了朱可夫大将,大家就会对你退让三分。我告诉你,没门,我和叶廖缅科司令员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从现在起,你被……”
刚说到这里,赫鲁晓夫的办公室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决定,就不得不停下来。我好像听见了隐约的爆炸声,接着又听到他问别人:“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慌张?还有你带几个人闯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做什么?”
“军事委员同志,”来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敌机,几百架敌机出现在城市的上空,正在对我们的城市进行轰炸。请您马上到防空洞里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可能,”赫鲁晓夫依旧固执地说:“敌人哪里去找几百架飞机,你一定搞错了,这都是奸细放出来的谣言,企图动摇我们军心的。”
“来人啊,”那人也不和赫鲁晓夫废话,直接吩咐自己的手下:“快点把军事委员同志拖到地下室去,动作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先是听到送话器和耳机落到桌上的声音,接着又听到赫鲁晓夫歇斯底里的喊声:“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我命令你们放开我。我是军事委员,你们不能随便把我从自己的岗位上带走……”
他的喊声渐渐远去,但耳机里传出的爆炸声却越来越清晰。我摘下耳机放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对拉祖梅耶娃说道:“终止通话吧,中士同志。”
拉斯金还跑过来,关切地问:“情况怎么样,军事委员同志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苦笑着说:“军事委员同志,已经被他的部下拖到地下室去了。而现在,”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敌机正在轰炸斯大林格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