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宁远城,兵备道衙门。
辽东巡抚袁崇焕端坐主位,环顾麾下一干将领,心中翻腾不已。
明军与后金先有笊篱山之战,结果只剩满桂领一千残骑逃回了宁远,后有孙祖寿重伤而归,此种情形更是坚定了他不能与后金野战,唯有凭城据守的想法。出乎他意料的是,后金国主皇太极竟然亲率四大贝勒放弃围攻锦州直取宁远,让他大为震惊。
不过好在宁远城经过他几年来的打造,已经成为了一个固若金汤的独特堡垒。他自问有信心可以凭之抵挡后金兵锋,哪怕出城与后金来一番牵扯作战也是完全没有问题。
事态的发展果真不出乎他所料,皇太极的主力部队在宁远城下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不仅没有攻下宁远城,还损兵折将,载了一个大跟头。
此刻,他心中早就是恣意满满,此番锦州、宁远鏖战,未必比不上去岁的宁远大捷,如果奏报朝廷的话,想来又是大功一件。
可是,此刻站在台阶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戚辽,却给他带了辽东经略孙越陵的一封书信,让他矛盾不已,心有郁结。
从戚辽的口中,他已经印证了孙越陵奇兵突破塔山,绕道乳峰山焚烧后金粮草的事情,此事对他的震惊不亚于后金的围城。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调兵给孙越陵北上援救锦州,无非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应付应付朝廷的催督。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孙越陵居然真的就把这个难事给办成了,不仅成功抵达锦州城,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还把敌人的粮草给焚之一矩,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如今,孙越陵的这封书信,就是催督他尽快点齐麾下兵将,趁着敌人师老兵疲、粮草不济的时候,出城追击后金,与锦州的明军两面夹击,将后金彻底消灭在辽左。
袁崇焕十分矛盾,倘若事情真如孙越陵所说,后金镶红旗、镶黄旗主力都受到了严重打击,其余各旗也损耗不小的话,那么趁着后金断粮的情况下追击敌军,也许还真能将后金这个辽东痼疾给拔除也未可知;但是,也不排除孙越陵只是在夸大其词,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诓他出城与后金交战,好以此来谄媚朝廷。
袁崇焕眉头紧蹙,紧紧盯着戚辽,再次问道:“戚辽,孙经略信中所说确实无误?”
戚辽再次抱拳道:“袁大人,此乃千真万确之事,戚某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还望大人为大明计,尽快发兵追敌,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必能将建奴聚歼于辽左,一旦错失则再不复有……”
“戚大人好大的口气!”宁远总兵祖大寿忽然趋前打断他的说话,道,“将建奴聚歼于辽左,这可是以前任何一位辽东督抚都无法办到的事情,就连孙阁部当年也不敢夸此海口。怎么,难道就连孙阁部也比不上你戚辽,比不上孙经略?”
不待戚辽反击,对着袁崇焕俯身说道:“大人,末将以为此时万万不可追击敌人。其一,皇太极虽然在宁远小挫,但根本就未伤及根骨,军队战力仍在,这一点从敌人的有序撤退就可以看的出来。其二,后金粮草被焚,镶红、镶黄两旗损失惨重,也只是孙经略一人之言,未经证实,敌人的损失未必就如孙越陵所说的那般严重,如果我部贸然出击的话,两旗率兵来围,则宁远关宁军均势必危殆。其三,就算镶红、镶黄两旗不能来援,但皇太极仍然领有另外六旗近四万之众,战力不可小觑,大人以为凭我们目前的实力与后金野战争锋,能够打得过敌人么?”
戚辽闻言心中叹息,自打他来之前孙越陵就告诉过他此番反对出兵的极有可能是辽左江门,如今果然得到印证,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山海关总兵满桂怒冲冲踏步而出,对着祖大寿叫道:“祖大寿你何出此言,难道你还信不过经略孙大人?如今正是一举将建奴消灭在辽左的大好机会,你休要危言耸听,干扰督抚意图。我看你根本就是胆小怯战,不敢与后金厮杀……”
祖大寿冷哼一声,对着满桂道:“满将军既然如此勇猛好战,为何却仍招致笊篱山之败,二千铁骑被打的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满桂肺都要气炸了,指着祖大寿道:“如果不是你部下吴襄不战而逃的话,我又怎会战败?我没找你算账,你却恶狗咬人,来日我定将此事上禀经略大人,治你祖大寿御下不严之罪!”
祖大寿冷笑起来,道:“吴襄眼见形势不利,审时度势之下撤退,乃是极为明智的做法,这一点袁大人早有定论怎么,难道你满桂心中只有孙经略,不把袁大人的话放在眼里吗?”
满桂大感不服,正要争论时,却听得袁崇焕重重喝道:“满桂不可造次,给我退下!”
满桂怒视了一眼袁崇焕,终于还是压下心中的怒火,闷声退到一旁。
袁崇焕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梁顶,脑中思虑不断。
此番出兵追击后金,就算胜利了的话,功劳最大的无疑是提兵北上的孙越陵,而不是他袁老大人,他往后在辽东的地位势必不稳,事事要被那孙越陵压上一头;可要是一旦失败,他耗尽数年心血打造的关宁防线势必崩溃,他袁崇焕的前程事业势必陪着孙越陵一起陪葬。
可若是不出兵,那么此番宁锦退敌,仍然可向朝廷报捷。虽说孙越陵也有一定功劳,但他袁崇焕也在宁远阻敌有功,相比之下孙越陵反倒不那么突出,自己在辽东的地位依旧稳固,平辽之策依旧得按照他的意图来进行。
想到这,袁崇焕心意已决,对着众将说道:“本部院细想一番,认为祖将军言之有理,当此非常时期,我部仍然不可轻动。当派出斥候,将情况打探清楚后方可做出决断。”
说罢,不待众人议论,便下令众将各返营地,安心候命。
……
出了兵备道衙门,戚辽追在忿忿而去的满桂身后,叫道:“满将军,满将军!”
满桂听得有人叫唤,回过头来看见是戚辽,不禁讶道:“原来是戚大人,未知唤我何事?”
戚辽前奔几步,赶上满桂,道:“满将军,孙经略还有谕令,命我单独说与将军知晓。”
满桂问道:“何事?”
戚辽环顾左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由我与将军一同返回军营,然后再细细说与将军听。”
满桂见他说的郑重,点头道:“如此,那你随我来。”
出了宁远西门,进入了满桂大营后,戚辽才把孙越陵的意思慢慢说了出来。
其实早在孙越陵派戚辽来宁远之前,他就料到袁崇焕未必便会听的劝告发兵,所以,在戚辽走之前,孙越陵对他千万叮嘱,如果袁崇焕不愿出兵的话,那么一定要单独会见满桂和孙祖寿,让他们带兵前去追敌。
可没想到的是,孙祖寿由于伤重,已被袁崇焕打发回了蓟镇,孙祖寿所率的蓟镇兵也跟着他一同返回。如今宁远只剩下满桂唯一一个和袁崇焕不合的将领,也是唯一一个敢忤逆袁崇焕而听从孙越陵调度的人。
满桂手中仍握有二万关宁铁骑,虽然人数少了点,但只要和锦州的关宁军配合无虞,照样能给后金造成严重打击。所以,此番满桂能否听调,就成了事情了的关键所在。
岂料,当满桂听完戚辽的后,当即痛快答应下来,表示愿意听经略大人的意思,发兵北上追敌。
这倒是出乎戚辽的意外,他还以为劝说满桂要花费不少的唇舌,岂料满桂竟然如此豪爽仗义,当即站立起来,对着满桂抱拳道:“如此,那戚某代经略大人谢过满将军,满将军真乃我大明忠为国之先驱,戚辽佩服!”
满桂一把挽住他的手,哈哈大笑,道:“戚大人,你我之间就不用如此客套了。只恨那袁崇焕不肯发兵相助,错失此千载良机。”
戚辽道:“事态紧迫,将军若要发兵,还当尽快准备才是。”
满桂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意已决,今晚便北上追敌!”
戚辽大喜,道:“如此甚好,戚辽愿随将军一同前往。”
就在此时,帐忽有兵士前来通传,说是袁崇焕派了使者前来大营宣读督抚谕令。
两人互看一眼,皆感惊讶。
不多时,那名使者便来到了帐中,却是一名镇守小中官。这人对着满桂大喇喇说道:“督抚大人有令,各营不得擅动,违者杀无赦!”又道,“袁大人也说了,城中已为诸位将军安置营房,请满将军即刻移步城中歇息。”
满桂怒了,这袁蛮子分明就是不放心他,怕他不服督抚之令私自率兵前往辽左,于是对着那名中官喝道:“军伍之人,自当稳守大营,与士兵同甘共苦,岂能单独住到城中去?”
中官傲然说道:“这可是袁大人的意思,难道满将军要忤逆督抚之令么?”
满桂忍无可忍,叫道:“忤逆又如何,袁蛮子真当这辽东是他的么?”
中官闻言大惊,指着他啜嚅道:“你……你说什么?”
满桂一指这名中官,猛喝道:“来人,给我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