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许显纯眼见天色放亮,正欲下令让这上百名缇骑出发,却见一名太监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嘘嘘地来到他身边,对着他叫道:“许都督,九千岁爷让咱家前来传话。”
许显纯认得这人是魏忠贤的干儿子魏三,连忙换上一副脸孔,笑道:“不知九千岁有何吩咐,还请三哥哥赐告!”
魏三将身子凑近了些,附耳在许显纯耳边说了一通话。
许显纯听完之后,脸色大变,惊道:“此事当真?”
魏三横了他一眼,道:“九千岁爷的话也会有假?”
许显纯愣了半晌,才道:“那我们就对此不管不问了?”
魏三道:“九千岁爷说了,江湖事江湖了,既然熊思飞志在必得,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他要是能搞定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他要是搞不定,那只能怪他自己能力不足,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啊!”
许显纯侧着脑袋想了一阵,叹道:“既如此,那我们只能坐等消息了,但愿熊思飞能够办成此事……”
魏三亦是跟着一叹,道:“哎,不瞒都督,其实咱家也想不到这个孙越陵竟然能够重返朝廷,只怕往后那些东林党又要回来兴风作浪咯……”
听他这么说,许显纯眉头皱的更浓了。
就在魏三向许显纯传话的时候,西单楼牌对峙已久的两支队伍也几乎同时接到了来自上面的命令,让他们立即撤退。奇怪的是,张之奇接到的是来自兵部的命令,施弘谟接到的反而是宫里的命令,也就是魏忠贤的意思。
尽管二人对此十分不解,但一番衡量之下仍旧选择了撤兵,于是乎两支队伍纷纷退去,瞬时走的一个不剩,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
关心堂院落内,熊思飞被厉若冰一番话说的心惊胆战,怨恨陡生。他当年就是靠杀死老会主,一举夺得花旗社的控制权而上位,厉若冰如此说分明就是在讥讽他无情无义,背叛了当年对他提携重用的人。
可他仍然不相信厉若冰真如其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高,但凡是一方枭雄人物,有哪个不看重手中的权利?如今厉若冰虽然重新归来,但他的旧部已经彻底投效了孙越陵,就连方逸尘这个顽固分子也已经被孙越陵感化,厉若冰完全沦为了一个空架子,这是作为一个堂会领袖最忌讳的事情,除非厉若冰真的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否则他心中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想到这里,熊思飞心中更是笃定,厉若冰为人狡猾如狐,这一定是他在众人面前虚伪做作的说辞,只要自己继续强调此事,厉若冰必定会转变心意,暗中放纵他们撤走——因为只有花旗社继续存在,厉若冰在一干旧部面前才有存在价值。
于是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杀了苏梦远,可这只能怪他目光短浅,不肯与朝廷合作。我们在江湖里打滚的人,什么最重要?权势最重要!如果无权无势,有谁会听你的?又有谁会尊重你?所以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可不像你那么清高,可以将手中的权利拱手让于他人!要是没有了手中的权利,我看原关心堂的人又有哪一个会对你敬重如初?”
厉若冰叹息一声,道:“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熊思飞忍不住了,喝叫起来,道:“厉若冰,我若死了,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你今日所作所为也只会是替孙越陵铺平道路;可要是留着我,有一个强敌在外,反而能令你地位稳固,嘿嘿……你自己想想吧,出手对付我究竟值不值得!”
说罢,转头对着任刑小声道:“许显纯来了没有?”
岂料,厉若冰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熊思飞,我知道你百般拖延,只是为了等到锦衣卫的人马前来。可惜的很,这次你要失望了!”话音一落,大手一挥,只见燕南天押着一个人走上前来,任刑一看之下吃了一惊,这人分明就是他派出去联络许显纯的人,没想到被对方给截获。
燕南天一推那人,喝道:“你自己说吧!”
这人对着熊思飞叫道:“会主,许都督不会来了,不仅如此,就连京营的兵也撤了,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外援了……”
熊思飞脸色剧变,对着他喝叱道:“一派胡言,许显纯胆敢不来相助?”
这人悲声嘶道:“千真万确啊会主,宫里已经传出了命令,让许显纯他们不再插手此事。我们已经被朝廷抛弃了……”
熊思飞怒吼一声,道:“你说什么?”冲上前来想要殴打此人。
方逸尘一把拦在这人前面,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吧,熊思飞,你已经被阉党彻底抛弃,如今也是一个没有主子的丧家犬了……”
熊思飞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怒吼道:“不可能,崔部堂不可能会抛弃我,九千岁更不会不管我的死活……”
厉若冰冷笑一声,道:“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你一生崇信权势,杀伐无道,今日终于也尝到了被他人所背叛的滋味了!”
熊思飞狂笑起来,狠狠道:“就算没有了援兵,你们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今日我们花旗社就和你们关心堂彻底做个了断,不是我们死,就是你们亡。”转头对着身后的人道,“萧叔禽,你给我盯住方逸尘;任刑、林春威,你们截住燕南天、武承德等人,其余的人跟我一起上,先把孙越陵给杀了!”
说罢,身形高高跃起,朝着被众人围拱起来的孙越陵扑去。
随着熊思飞一声令下,花旗社所有人再次朝着风华社和三十六道的人杀去,双方高手各自紧紧盯死,再次拼杀了起来。
眼看着熊思飞带着众多精锐好手突袭孙越陵,厉若冰大吼一声道:“要杀他,先过了我这一关!”反手一操,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杆银光闪闪的长枪,擎枪在手,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枪式如电,朝着熊思飞疾刺而去。
岂料,熊思飞蹿至半空后突然改向,朝着右方围墙边的东方胜平纵去,一道指风击出,将东方胜平逼退,然后越过围墙,朝着远处疾速遁去。
“休得走了这厮!”厉若冰大叫一声,紧随其后而去。
众人皆是大惊,想不到熊思飞居然率先逃跑。花旗社众人更是难以置信,心中冰寒一片,熊思飞让他们冲上去堵住风华社的人,原来竟是打着独自逃跑的如意算盘。
孙越陵亦是大声叫道:“燕南天,东方胜平,你们和我去助厉老一臂之力,其余的人留下来战斗!”说罢,带着他们一起追了过去,有他们三人再加上厉若冰,对付熊思飞应该不成问题,将方逸尘、韩弱水他们留下来,就是为了将花旗社残党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永绝此莫大祸患。
熊思飞去势很快,倏忽之间已经不见人影。当孙越陵、燕南天、东方胜平三人跃上屋瓦时,遥遥见到两道人影交缠不休,一灰一白,且追且战,朝着远处而去。
“砰砰砰”,纵然是隔着老远的距离,仍然能够听见气劲交击发出的闷响声,可知厉若冰正和熊思飞一路缠斗,鏖战正剧。
三人越过几重院落,朝着打斗之声疾速掠去。孙越陵毕竟受了伤,虽然已经拔出暗器,封住了受损经脉,但也大大影响了他体内的真劲流转,故此速度不能太快。可厉若冰是他的师傅,他心中又十分担心,所以拼着耗损劲道也要追了上去,绝不能让他有事。
三人再掠过了一条横巷,却见一灰一百两道人影不再缠斗,而是停了下来,立在远处的房舍之上,遥遥对立。
孙越陵一阵发力,不多时便掠至他们身旁的另一栋房顶上,放眼一看,只见厉若冰发髻零乱,手中的一杆银枪已经断为两截,手中仅握着半杆枪柄;熊思飞更是形象可怖,披头散发,嘴角溢血,简直就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可见两人缠斗至此,拼斗厮杀得多么激烈。
厉若冰抛掉半截枪杆,负手而立,转向孙越陵,笑道:“越陵,你成熟了,看到你能有今日成就,为师感到很是欣慰。”
孙越陵心中一酸,微微哽咽道:“师傅,我……我很想念你老人家!您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为何不来找徒儿?”
厉若冰淡淡一笑,道:“我走的时候曾今说过,时候不至,我必不至。时候若到,不召自来。现在时候到了,所以我便回来了!”
孙越陵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师傅,那日夜晚是不是你帮我们留住了李夜寻?”
厉若冰微微颔首,对着他道:“吾徒果然聪慧过人,不错,那日帮你们的人正是为师。”
孙越陵喟叹一声,道:“难怪了,我说京师内哪来那么多的高手,原来竟是师尊!您可真让我们吃了一惊!”
厉若冰道:“既然重返京师,自然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旋即又对着孙越陵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通知韩弱水和东方胜平他们来京的,对不对?”
孙越陵点了点头,这事确实让他很是困惑。厉若冰人在京师,究竟是如何通知他们前来相助的,就算是让人快马加鞭赶赴江南,他们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及时吧?
厉若冰一指熊思飞,道:“自从崔呈秀密令他不择手段对付你们后,我就知道事情绝无善罢余地,但凡京师风云际会,龙虎相争,非得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不可,当年如此,今日亦是如此!而你们在京师的人手已经严重不足,怎能可能应付得了花旗社,所以我三日三夜不眠不歇,亲自赶往江南召集人手前来助阵,总算是没有来迟一步!”
孙越陵恍然,原来事情竟是这样,随即又感到一阵愧疚,虽然他早就有所准备,但在东林大胜、朝野支持之下仍是有所轻敌,对花旗社和熊思飞掉以轻心才导致此番之厄,若不是厉若冰老成持谋,飞奔千里率人来助,只怕他们早就被熊思飞全部歼灭了。
熊思飞冷笑一声,阴阴说道:“厉若冰,连崔部堂的密令你都知道,看来你果然是筹谋已久,野心不小!”
厉若冰哈哈一笑,道:“老夫在朝中若无眼线,岂不是白在京师任事一场?我可不像你那般刻薄寡恩,终究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到了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个朝臣愿意出来保你!”
熊思飞眼中戾芒暴起,喝道:“忒多废话,你以为你真的稳操胜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