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苦笑,道:“师傅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您老还是告诉我来此有什么事要交代好了,徒儿洗耳恭听。”
厉若冰收敛笑容,淡淡道:“我来此,是要通知你做好准备,今晚赵大人将会率群僚来此密会,与我等共同商议接下里的行事对策。”
“啊?”孙越陵闻言大惊,难道东林大佬赵南星又有什么大动作要施行吗?
是夜,东堂后院灯火辉煌,东林、关心堂高层毕集,整个厅堂之中坐的满满当当,各部、各司官员都有,仿佛举行一个小朝会。只是这个朝会没有皇帝的参与,而是由东林党自行主持。
厅中首位之上坐的是东林党魁、吏部尚书赵南星。首位之下,左方一排席位依次落座的是东林官员,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赵南星心腹尽在;右边的席位则坐满了关心堂的人,厉若冰坐在第一席,方逸尘居后,然后才是孙越陵、黄天来、老何等人。
居中而坐的东林党首赵南星一双老眼精光熠熠,满脸斗志,环顾众人道:“诸位,此番召集大家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他一开口,所以人都安静下来,知道他接下来的所说的话,必定极为重要,牵扯到朝廷的争斗。
厅堂静至落针可闻,赵南星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情形,接着说道:“自从我等驱除三党奸佞以来,朝纲复振,吏治清明,天下仕子弹冠相庆,百姓拍手称快,此则东林之功也!”话语一转,续道,“然则朗朗乾坤,日光月霁之下,仍有屑小跳梁弄非,诋毁清流,实为我辈所不容。天下之乱,乱于容恶。恶人多而善人少,善人必不见容。所以,为了濯清浑尘,扬我道统,我决定,对那些左右摇摆、反复无常的小人,尤其是祸乱宫闱的阉宦痛加贬斥,彻底将其驱除出朝廷。”
话语一落,厅堂里顿时变得嘈杂不休,议论纷纷。
须臾,左副都御史杨涟第一个站起来说道:“赵大人所说甚是,下官全力赞同。对这些毫无廉耻、贪婪成性之人,我们没有必要容忍下去。”
杨涟的话登时又惹来一众人的赞同。
山东道御史黄尊素皱着眉头,对着赵南星说道:“赵大人,依您所说,要对三党残余全力打击,然则这些人现今都投奔了以魏忠贤为首的宫内势力,倘若我们贸然行事,恐怕难尽全功啊!”顿了顿,又道,“未知大人可将此事与首辅相商,听取他的意见?”
赵南星闻言老脸通红,对着黄尊素喝道:“你休要在老夫面前提他,叶福清还是我等中人吗?只怕他早就忘记了当年泾阳的嘱告,忘记了自己曾经矢志不移的信念!”说到叶向高,他似乎十分气愤,接着道,“叶福清近年来愈加胆怯,做事畏手畏脚,放任三党,谄媚圣上,他这样做,无疑要自绝于东林。”
最后一句话就说的有些过了,简直将叶向高视为叛逆,关心堂一众人除了方逸尘外,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杨涟再次表态,对着众人说道:“赵大人是我等东林中人的首领,又是开创东林的三君之一,论资历、论能力,无不是我等翘楚,我等自当以赵大人马首是瞻,听他的吩咐行事。”提高声音,道,“既然大人让我们扫除奸佞,那么我们自当遵命而行。魏忠贤区区一介阉竖,又有何惧哉?只要我等同心戮力,还怕不能将其赶出皇宫?”
左光斗、魏大中等人纷纷点头表态,同意他的意见。
黄尊素闻言冷笑,道:“杨大人,你不要忘了,他魏公公可是皇帝的伴当,客氏的食户,在内宫势力深厚,就连皇后娘娘也要让着他三分。古来清君侧者必有内援,我来问你,你杨大人在内宫的内应又是何人?”
杨涟涨红了脸,气道:“魏忠贤大字不识,品行败坏,扫除此等人,还需要什么内应?只要我等上奏弹劾,具数其罪,朝廷正直之士一众指责,皇上焉能包庇于他?”
黄尊素蔑笑一声,道:“仅凭区区弹折,就想让魏忠贤扫地出门,杨大人你想的真是简单。要是魏忠贤这么好对付,首辅大人也不用穷极心力地暗中经营了。你不要忘了,当年我等一致弹劾客氏出宫的时候,首辅大人就持反对意见,如今怎样?皇上一句话,客氏大咧咧地回了咸安宫,圣宠更隆。”
杨涟怒道:“黄尊素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忠贤岂是客氏可比,客氏乃皇上乳娘,皇上自然念其恩德,魏忠贤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而已,只要我等众口一词,搅动朝纲,皇上未必便会为了他区区一人,就得罪整个东林。”
黄尊素摇头叹息,道:“你要是真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不赞同此时对魏忠贤动手,现今机会仍是未到……”
赵南星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对着黄尊素喝道:“机会未到,那何时才是大好机会?你的想法跟叶福清如出一辙,尽是畏难怕事之举。”双眼射出怒火,道,“是要等到朝中所有的翻覆之辈都投靠了阉宦,还要等到他们对我们率先动手,我们才可以对他们进行回击?”
伸手一指众人道:“你们不要忘了,汪文言此刻还在诏狱受罪,李应升、刘廷佐等人正惧罪反省。”一指孙越陵,怒道,“他护卫公主有功,还不是一样宅中禁足,不得插手政事。魏忠贤的势力已经伸进了内阁,伸进了有司,我等要是一味退却,只怕今日在座诸位,明日便不知身在何处!所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全力一搏。”
厉若冰此时再也不能保持沉默,试探着说道:“梦白公,倘若我们全力出手,竞相弹劾,万一天子留中不纳,我等如何是好?概因到时候我们底牌尽现,魏忠贤势必毫无顾忌地对我们予以反击。”
众人都沉默下来,等待着赵南星的表示。
赵南星一阵沉默,半晌后老眼寒光迸射,重重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万一皇上不肯应允我等,老夫自当死谏,哪怕是丢官弃职,也要与他斗上一斗。”
“不错,我等定当死谏,绝不让步!”左光斗站了起来,挥拳道,“众怒难犯,朝廷之上的所有直臣一起弹劾,我就不信皇上不会让步,不会不答应我等。”
左光斗如此激昂的言语,登时让许多人高声附和,纷纷表示赞同。谏争逼宫是东林人的优良传统,只是这些年事务繁冗,这个方式已经许久未用了。如今左光斗重提此事,顿时让他们仿佛感受到了昨日的荣光,皆感热血沸腾,难以自禁。
厉若冰见状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赵南星抬手,压下众人激动的情绪,对着厉若冰说道:“三石你身为国子监游走司业,此番劾举阉宦,你定要当仁不让。”
厉若冰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道:“自当遵从梦白公的决定行事。”
“好!”赵南星一拍桌案,对着方逸尘和孙越陵说道:“你们二人要大力协助三石,随时做好准备,且要大力防范阉宦走狗花旗社趁机反扑。”
二人应命。
赵南星点了点头,再次对着方逸尘说道:“由于三石要与我等一起劾举阉宦,孙越陵又禁足宅中,所以,关心堂的担子,由你暂时担起来,务要确保万事无虞。”
方逸尘看了厉若冰一眼,高声应道:“大人放心,方某自当为大人奋勇效力,随时整备三堂人马,以供大人调度。”
“如此甚好。”赵南星环顾众人,道,“该当如何驱离阉宦,扫除馋臣,还望各位畅所欲言……”
这次的“倒阉”大会,直开到子时三刻方休。在此次会上,东林官员秉承党首赵南星的意思,将如何对阉党发动全面攻势的方法商议妥当,准备择日施行。按照赵南星的部署,这一次是要发动在京和不在京的所有东林势力,对阉党进行彻底的打击,与之正面决战,务必要毕其功于此一役,永绝后患。
整个大会上,孙越陵几番想要插嘴,但眼前气氛根本就容不得他说话。他是知道历史的,恍惚之中,他觉得极有可能是赵南星、杨涟等人的这次大动作导致了整个东林的覆灭,所以他怎能看眼众多同僚自掘坟墓。
可是赵南星的一意孤行、众多东林官员的慷慨激昂,让他没有了说话的空间。他要是强行打断会议进程的话,恐怕也要如黄尊素一般被赵南星喝斥,甚或是将他比作东林叛逆,徒惹众人冷眼鄙薄。
时势逼人,纵然孙越陵心急如焚,可也没有丝毫办法。
历史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孙越陵心中不断高声呐喊,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难道他穿越到此的结果,就是顺着历史的滚滚潮流而下,不能有丝毫作为吗?难道他来到明朝,帮助东林做了这么多事,仍旧逃不过覆灭的下场吗?
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僚战友们一步步走入深渊,一定要想办法救得他们,一定要改变历史。孙越陵猛地一咬牙,趁着散会后众人各自散去的当口,在院中绰上了赵南星,对着他说道:“赵大人,可否听下官禀报几句?”
“哦,你还有何话要说?”赵南星转过身来,满面红光,似乎刚才的一番绸缪部署让消弭多年的激情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孙越陵整理着思绪,缓缓说道:“大人,刚才人多嘴杂,下官不便开口。其实……”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难道他能直接告诉赵南星他是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大概知道一些历史的发展走势吗?那不被别人当成疯子才怪。
见他欲言又止,愁眉苦脸,赵南星颇为不悦,说道:“有什么事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孙越陵把心一横,决然道:“大人,下官认为您这一番的部署,大为不妥,恐为东林招来覆灭之灾。”
赵南星闻言冷色一变,大为恼怒,怒视他道:“你何出此言?”
孙越陵深吸一口气,道:“大人,下官虽然不才,但自任朝官以来,不仅和诸位朝中同僚关系紧密,且与宫廷内的一些势力也是有所交从。据下官所知,在皇宫之内,魏忠贤的势力已经大到不可想像,就连皇后等人也不敢硬着和他冲突,皇上更是对他言听计从,百般纵容。而外廷之上,魏忠贤的爪牙不知凡几,六部监寺,多有其党羽。”顿了顿,续道,“所以下官以为,此时万不是我等动手之机,如此恐会惹火焚身,难以善后……”
尚未说完,赵南星就打断他,怒道:“好你个孙越陵,你拦阻本部,就是为了让老夫听你这些怯战怕死之言?”冷笑一声,道,“你果然不愧为叶福清一手提拔之人,连志气、胆略,也跟他学了九分像。哼,此番对付阉奸,原也用不上你这等人,你好好在家里静心思过吧!”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孙越陵伸手一拦,急道:“大人,下官所说千真万确,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下官啊,下官敢以性命担保,此番东林必败啊,大人……”他有点惶然无措了,只是紧紧拽着赵南星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赵南星彻底光火了,大声喝道:“方逸尘何在!”
“大人!”方逸尘听得赵南星高声喝叫,连忙快步奔来。
“管好你关心堂的人。”赵南星无比愤怒,指着孙越陵道,“将这个胡言乱语、胆小怕事之人给我拖下去好生管教!”
方逸尘踏步上前,冷冷道:“孙堂主还不撒手。”
孙越陵心中痛苦万分,无奈之下放手。赵南星愤怒未息,犹自指着他说道:“孙越陵你不配为我东林中人,你等着,待得老夫扫除阉宦后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到时定将你夺职发配,驱离朝廷。”
“大人,下官句句发自肺腑,请大人三思啊!”孙越陵仍不死心,兀自大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