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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南镇

    却说陆良跟随着那个叫郑壁的锦衣卫,绕过正堂,便到了一处偏院,进到那处宅院,郑壁在院子中喊道:“老李头,老李头,还活着没有?”

    便听见屋中有个中气不足的声音传出:“又是你小子,今天又是啥事,大清早就扰人清梦。”

    郑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陆良紧随其后,只见一个老者正坐在一张桌案前,借着窗外的日光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见郑壁闯了进来,慌忙便想把书收起来。

    郑壁眼疾手快,伸手就抢了过来,笑道:“又偷看什么,你这老不死的,唔,让我瞧瞧里面写的是什么。”郑壁翻看起来。

    那老李头心疼道:“轻点翻,轻点翻,这可是老子好不容易搞到的孤本,别翻烂了。”

    郑壁看了两眼,把这本书扔在桌案上,笑骂道:“你这老色鬼,又看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李头抢过那本书,当做宝贝一般塞入怀中,说道:“你这小子懂个甚,等你娶了亲就知道了。”

    陆良有些好奇,只是没看清楚书里写的什么,倒是依稀瞧见书名《如意君传》,明朝版言情,陆良心中猜测。

    那老李头见郑壁还带着一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笑道:“今天找我什么事情,这又是谁家的郎君,端是俊俏。”

    郑壁正色道:“老李头,帮他办理一下,今天起,这小子就是咱们南镇的人了。”

    老李头上下打量陆良,啧啧称奇,说道:“这又是哪家子弟,塞到南镇来?”

    “安置在哪个司啊?”老李头问郑壁。

    郑壁说道:“大人说先由我带着。”

    老李头复又问向陆良,说道:“小子,老朽看你似个读书种子,可是真想清楚了?”

    陆良道:“陆良真心加入锦衣卫。”

    老李头摇摇头道:“一入卫所,可是入了军籍,世代皆是军籍,你可要想清楚了。”

    陆良哪里知晓那么多,满打满算才来大明不到半个月,此刻他一心想入锦衣卫,不为别的,锦衣卫掌侦缉逮捕之权,闻风丧胆,天下臣民胆寒,就冲这地位,也比他埋头苦读八股文,考取功名要来的快的多,假设即使他考取了功名,如他爹陆炳辉一样,在地方任职,稍有不慎,便落得破家身死的结局,如此想来,还是先入锦衣卫为好,另有刘金喜的提点,想来不是难事。

    陆良抱拳施礼,说道:“在下想好了。”

    老李头不再劝他,说了句:“既然你小子一心想入锦衣卫,老子就给你开军籍,年轻人,总是这么自信,不听老人言。”

    郑壁在一旁,不耐烦道:“你这老鬼,啰啰嗦嗦的,胡说八道,赶紧办好,一会儿,大人那边该把酒喝光了。”

    老李头取出笔墨纸砚,书写了起来,抬头问道:“小子叫什么名,哪里人士,家中父母何在?”

    陆良回道:“小子陆良,陆游的陆,善良的良,父母双亡,有一妹妹陆贞娘,京城人士。”陆良大言不惭。

    那老李头又低头书写,片刻后,站起身从屋中的一排排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籍,又将刚刚书写好的内容又誊抄到这本书内,这才看着陆良道:“小子,打今儿个起,你就算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校尉了,等下和郑壁这个混小子领了衣物腰牌,明日就可以点卯了。”

    陆良问道:“请问这个校尉薪酬俸禄是多少?”

    老李头笑了,说道:“每月七石米,足额。”

    陆良想了想,也没想出七石米到底是多少米,反正等下个月就知道了。

    “多谢李大人。”陆良施礼道。

    那老李头摇头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这是你的军籍,收好了。”

    陆良接过老李头递过来刚刚书写好的纸张,没有细看,折起来揣入怀中。

    郑壁说道:“到库房领取衣物腰牌武器。”说完就走了出去,陆良连忙又冲着老李头施了一个礼,跟了出去。

    背后传来老李头的话语:“可惜了,放着读书的种子不做,跑来南镇当什么锦衣卫,唉,年轻人……”边说又边从怀中摸出那边书,啧啧读了起来。

    后面的话语,陆良没有听清,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追上大踏步前行的郑壁。

    绕过几处院落,便又来到一处明显是仓库的地方,郑壁没有入内,只是和守护仓库的一位官吏说了几句话,那官吏便入内去取物品。

    片刻,手捧着鞋袜衣物和一把制式腰刀的官吏,伸手将物品递给郑壁,郑壁没接,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拿着啊。”

    陆良反应过来,接过自己的“工服”,说道:“多谢。”

    离开库房,陆良又跟随郑壁去了另外一处院子,领取了身份象征,锦衣卫腰牌,以后当值,全凭这块腰牌,出入宫廷。

    陆良趁着郑壁还在和人交流之际,偷眼看了下手里的腰牌,这块腰牌为铜制,正面刻有“校尉”和“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文字,背面无字,铜牌形圆如镜,上铸有云头纹饰,加有穿孔,便于悬挂腰间,方便随时查验。

    陆良再仔细看了看,这块腰牌背面以雕、铸的方式,饰以凸凹的阴阳双鱼纹,精美质朴。

    手里摸着这块腰牌,陆良心中感慨,他终于成为大明朝一名光荣的锦衣卫了,正在幻想着自己手持驾帖,威风凛凛,侦缉逮捕,思绪还未发散之际,便听见郑壁沉声道:“丢失腰牌,依律,斩!”

    听见这个斩字,陆良回过神来,郑壁接着说道:“记住,腰牌不可丢失,借他人用,违者处极刑。”

    “是,大人。”陆良回道。

    陆良跟在郑壁身后,听他介绍锦衣卫军规,有哪些大忌,比如这遗失腰牌,便是重罪,依律当斩;又比如仪容不整,那可就要挨廷仗了,这可是明朝有名的刑罚,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当场暴毙,死于非命。

    自明一朝,多少大臣官员死在廷仗之下,廷仗之威,令朝臣胆寒。这个技术活好像也是锦衣卫的工作,回去要好好练习一下,陆良心中想着。

    二人回到主院时,陆炳已然喝的酩酊大醉,瘫在座椅上,鼾声如雷。

    郑壁见陆炳已然不省人事,没有办法,只好退出屋内,对着陆良道:“今日暂且这样,明日换好衣物,晨钟敲响后,到这里点卯。”

    陆良捧着一堆衣物鞋袜腰刀腰牌,回道:“是,大人。”

    郑壁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陆良没有动,问道:“大人,可有包袱?暂借一下,明天再还您。”

    郑壁见他捧着一堆东西,确实不方便行走,便喊过来一个校尉,取出一个行囊包裹,帮他装好,陆良便扛着这个包裹迈出院门,想要回家。

    身后有人喊道:“可是陆良,请留步。”

    陆良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年纪应该在十七八岁的青年校尉招手喊他。

    陆良问道:“在下陆良,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那青年校尉爽朗一笑,说道:“我是校尉张鹏,今后就是袍泽了,休要喊我大人。”

    陆良道:“见过张鹏大哥,陆良初来乍到,还请张大哥多多指教。”

    张鹏脸上满是笑容,用手指了指院子中角落的石桌,说道:“北镇刘总旗的腰刀在这里,大人吩咐让你带回家中。”

    陆良看着石桌上的两把腰刀,知道那是刘金喜和赵三的大明刀,便走了过去,拿在手中,此刻,他身背一个大包裹,手中又捧着三把腰刀,端是费力。

    那张鹏见他如此多的东西,又是笑道:“陆兄弟,可要帮忙?”

    陆良沉吟片刻,说道:“不妨碍张大哥当值吧?”第一天加入锦衣卫,陆良心中有很多疑惑,此刻刘金喜外出公干,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没人指点,陆良初来乍到,怕在这锦衣卫犯错,挨些板子倒是无妨,就怕糊里糊涂丢了性命,那才叫亏。

    此刻,见这个人畜无害,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张鹏校尉开口帮他,陆良正求之不得。

    “不妨碍,今天不是我当值,权且送陆兄弟回家。”张鹏热心地接过陆良手中的两把大明刀,往外走着。

    陆良紧走两步,与他并肩同行,说是并肩,但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始终身子落后于张鹏半步,匀速前行。

    出了院落,张鹏问道:“陆兄弟,住在何处?”

    陆良尚未知晓刘金喜家在何处,只好辨认清楚方向,指着西南方位,说道:“张大哥,我住在那个方位,目前借住在刘总旗家中。”

    “喔,想不到陆兄弟与刘总旗关系密切,我知道刘总旗家在何处,那咱们这就走吧。”张鹏迈开大步,就往城南大时雍坊的石碑胡同走去。

    张鹏边走边道:“想不到陆兄弟与刘总旗如此亲近,为何总旗不将陆兄弟引入北镇,而是来我们这南镇?”

    陆良不解地问道:“请问张大哥,这南镇与北镇有何分别,不都是锦衣卫么?”

    “这差别可就大了。”张鹏语气带着羡慕,接着说道:“南镇哪有北镇好,你没看见陆炳大人在这南镇,天天喝酒睡觉,无所事事。”

    陆良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同是锦衣卫,为何还分南北,而且听张鹏所言,似乎南镇是个闲散部门,不如北镇。

    陆良复又问道:“小子初来,还真不太清楚这南镇和北镇的区别,还请张大哥多多指教。”

    张鹏说道:“陆兄弟有所不知,这在南镇,整天管理着大驾卤簿,亦或是些匠户,要么就是修整城内外沟渠,竟是些不轻不重的闲杂事务,哪有北镇来的风光。”

    陆良心中暗想,这不是挺好,工作安逸舒心,还没有危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张鹏突然提起一把大明刀,拔了出来,刀锋凛凛,羡慕道:“看看北镇这兵器,都是如此锋利。”

    陆良笑道:“咱们南镇不也有,我刚刚不是也领了一把。”说完,还示意他手中的腰刀。

    张鹏撇撇嘴,不屑道:“那哪能一样,虽然外形差不了多少,但是内里千差万别。”

    陆良没有仔细对比过,倒还真不是清楚,他又听张鹏说道:“陆兄弟借着刘总旗的光,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调入北镇,我真是羡慕的紧。”

    陆良无所谓道:“以后的事情,哪能说得准,加入锦衣卫,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陆兄弟倒是看的开,还请陆兄弟平日里在刘总旗处为哥哥美言几句,帮着哥哥早日调入北镇。”张鹏说道。

    只是未等陆良回应,斜刺里便传来一阵不屑的冷笑声,那声音带着些许刺耳,但是清晰传到陆良耳中,只听闻那个尖锐声音说道:“张鹏,这又是攀附上谁家的少爷,在这卑躬屈膝,也不怕丢了张家的脸面。”

    张鹏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冷哼一声,看着斜对面那头戴尖帽,足下蹬着白皮靴,身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三个人,说道:“钱六,到了东厂,嘴还是这么损,不怕烂了,吃不下饭去。”

    钱六还未搭话,站在他身后的亲随大喝一声道:“大胆,敢对钱档头无礼。”

    钱六阴笑着伸手拦住那人,开口道:“哎,不要对张少爷无礼,再怎么说,也是皇太后家的子弟,咱们可是惹不起地,对了,听说国舅还在大狱里面押着,是不是啊,张少爷?”

    张鹏面色铁青,目光狠狠盯着钱六,如果此刻不是站在街上,他只怕要抽出手中的腰刀,斩向钱六。

    张鹏双手死死攥着两把腰刀,呼吸凝重,那钱六见他露出一副狠戾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惧怕,但还是出言讽刺道:“张鹏,不用这样看我,爷我现在高升了,今日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走,咱们去长春院喝酒去,钱某结账。”

    身后跟着的两个东厂番子大喜,其中一人道:“档头豪气,谢档头。”

    另外一人则是对张鹏呵斥道:“好狗不挡路,没看见钱档头么,赶紧滚开。”

    张鹏看着钱六带着两个东厂番子耀武扬威远去的身影,面色满是阴沉。

    陆良这时开口道:“张大哥,刚刚那几人是东厂的人?”

    张鹏点头道:“不错,东厂的。”

    陆良劝道:“张大哥,不要太在意,几声犬吠,何必介怀。”

    张鹏复又恢复笑容,只是眼神中带着落寞,继续往刘金喜家走着,只是这一路之上,渐归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