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雷尔低着头,不敢乱瞄,脚下的光可鉴人地板映出他局促而紧张的表情。
彩虹宫的材质是坚硬的魔晶石,从墙壁到廊柱,乃至整个宫殿都是半透明的。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精巧的塔楼式建筑。当然,使用魔精石建造主要是用来防御,只有禁咒级别的魔法才能洞穿这座高塔的防壁。
巨大的空间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盖有重重白色纱帐的大床,透过水晶反射出的光亮,隐约可见上面躺着一个人影。
“过来。”
苍老却有力的嗓音一点也不像垂死之人。
“阿尔贝雷希特陛下,您突然传召,不知道有什么吩咐?”遵照命令移至床前,佩雷尔单膝跪地,向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致意。
“叫我祖父就可以了。”
略显不悦的嗓音只略压低声调,佩雷尔立刻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从帐内向外扩张。
“这次唤你来,只是想问一些该问的问题。”略微停顿后,隐在沙帐内的先代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佩雷尔冷汗直冒:“马上就到继承帝位的年纪,你,做好准备没有?”
“祖父……我……”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支支吾吾的,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祖父,孙儿还没有做好准备。”
“荒唐!”一声低喝,让佩雷尔伏下身,他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是一头反怒的巨龙。
“布雷特也真不象话……”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后文。佩雷尔伏在地上,等待着祖父的训斥。
“听说你去参加冒险者考试?”过了很久,再次开口的阿尔贝雷希特突然话题一转,不谈继承之事。
“是、是的……”对于祖父为何知道自己微服参加的疑惑,佩雷尔问不出口。他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是问一句答一句。
“可有发现什么奇特的人?那考试虽然无聊,但却不失挖掘人材的一个方法。我在位期间的几位能臣就是通过冒险者考试发现的。”
“有是有……不过他……行事比较乖张。”想起祖父的忌讳,佩雷尔没有把无舌者一词说出。
“只要是人材,先笼络了再做仔细的筛选和培养。你如果早几年出去,又何必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佩雷尔语带哽咽,祖父果然知道他的处境。若不是对继位没了信心,他怎敢冒着被暗杀的危险私自外出。历代皇帝除了征战期间,所有的人生基本上都是在皇宫中度过。
“父亲比较中意穆塔,我自觉在各项才能都不如他……”
“连你都对自己都没信心,让我怎么说服大臣与贵族?”沙帐内伸出一只手,白皙得可以看见皮肤下的血管,轻轻拍在佩雷尔头上。
“祖父?”空享了十九年皇太子头衔的佩雷尔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听错了。
“布雷尔年纪大了,脑子也点糊涂了,是时候该来这彩虹宫陪我聊聊天了。穆塔那孩子,出身有些不干净,不适合作为一国之君。维因,就这么写吧。”说到最后两句,沙帐后突然传出“叮叮当当”声响,佩雷尔用眼角偷偷窥视,只见一双赤脚从身旁走过,由脚掌的大小来看,应该是女性。
“我累了,你下去吧。”抚在头上的手掌缩了回去:“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人材,在别人手里就是带毒的匕首,随时会给你致命一击。”
顺着来时之路退回,直到大门关闭,佩雷尔才抬起一直低垂的脑袋。
“殿下!”萨拉奇欢呼一声,既然主子平安出来了,那就是说……阿尔贝雷希特陛下有意庇护他。
“赫尔曼,替我准备一下行程,我要即刻起程前往塔兰。”
“殿下,恕我直言,现在国内局势不稳,又是非常时期,您这时候出去只怕……”
“我必须去!”塔兰大公虽然一向被世人戏称为裙带公爵,但卢西恩却是教廷内定的下届教皇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虽然对自己和穆塔都具有一定的威胁性,但如果支持他登上教皇宝座的话,势必也能获得他的助力。
教廷与帝国向来都是唇齿相依的关系,越早争取到卢西恩的支持,就越早能站稳脚跟。而要获得门德尔鼎立支持,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那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入手。
看着由晴朗变得阴霾的天空,承诺过不泄露维克多身份的佩雷尔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
※※※※※※※※※※※※
“阁下,人带到了。”
阿米耶的去而复返让沉浸在回忆里的佩雷尔从走神状态恢复过来。偌大接见厅里除去他与门德尔,只有院长培罗和魔法协会这一届的代表拉姆德。
大厅中央,身着红袍的老者年纪与拉姆德不相上下,表情倨傲。
阿米耶把人带到场就躲到拉姆德身后,以防被一脸盛怒的公爵殃及。
“珂林·拜尔,听说你把我推荐入学的维克多·伍德弄到异界去了?”
塔兰大公保养极好,虽已是五十多的年纪,外表却只像四十出头。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的邪恶法师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不顾公爵夫人的公主头衔也要和这位有妇之夫厮混。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按照维克多要求的,尽量拖延时间。
“公爵大人,法师在决斗中发生意外很正常。”
“正常?”费尔南德斯站起身,阴郁的表情让一旁的拉姆德不停地给站在下方的珂林使眼色。
“那么学院因此损失一位高阶法师也属于正常的范畴了?”
公爵上扬的语调让一直没有发言的培罗开口了。
“大公阁下,这次的事件虽说是因为一次不恰当的决斗引起的,但您因此而迁怒学院也不合适吧?”
“不合适?我把这个年轻人送入晶矅的目的是将他培养成才,而不是给你们当免费的实验活靶!”围着珂林转了两圈,费尔南德斯的目光如同捕猎中的毒蛇,恶狠狠的紧盯着气定神闲的邪恶法师。
“是啊,我也认为伍德极具天赋,稍作培养必定会成为名留史册的大法师。”佩雷尔火上浇油的一句肯定让拉姆德再也坐不住。
“殿下!大公!这只是意外!谁也不愿见到这样的事发生。对魔法界来说,伍德的死也是不小的损失。况且决斗是法师之间的比试,不能和学院扯到一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已经死了。”听到拉姆德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珂林冷哼一声。
“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虽然在米维拉就已经知道伍德已经是亡灵,佩雷尔不够充实的魔法知识还不足已让他了解,一个异界传送对完全的亡灵来说只不过是回趟家那么轻松。
“吱嘎……”
接见厅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用漆黑长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走了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即使看不到容貌,但在空中快速书写的文字已经足够说明来人的身份。
“维克多……”费尔南德斯快步走上前,状似亲昵的搭住肩膀,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他这才松了口气。
拉姆德的双眼都从眼眶里快凸出来了,他仔细看了看与大公并肩而立的男子,那层若由似无的死气变得更为浓郁。
[托拜尔先生的福,在幽坠海游弋了一圈,见识了不少新鲜事物。]简短的三句话,算是交代了失踪十多天的经历。
“伍德。”佩雷尔不高不低的声音阻止了拉姆德即将出口的询问:“很欣慰还能见到你。”
[这是我的荣幸,佩雷尔殿下。]
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让站立一旁的费尔南德斯暗暗点头,心想长子并非如他所说的没有兴趣,无论是姿态还是言辞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显然是用心学过。
“咳……既然伍德没事,大公您之前说的惩罚一事就免了吧。”拉姆德瞅准时机插了一句,结果接到了三双眼睛的同时瞪视。
“院长,听说伍德是旁听生。”门德尔直接忽略拉姆德的请求,他的话让爱找茬的协会代表心里刚压下的不安再度攀升。
拉姆德不过是仰仗着诺丁公主撑腰才能在协会的选举中屡屡获胜,如果连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佩雷尔都看好维克多·伍德,那他再继续找这名亡灵法师的麻烦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在怎么有名无实,好歹也是一国皇子。
“因为伍德是费舍尔的爱徒,我觉得他作为旁听生没有任何不妥,既然公爵大人责难,莫非您没有让这名年轻人继承炼金总长的意向?”培罗很少说话,但每次发言都能切中要害。
“这个嘛……要看维克多个人的意思了。他曾表示过喜欢研究法术,所以我才送他来晶曜。”费尔南德斯转移话题的功力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有的矛头顿时指向事件的主角——维克多。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单从表面看,维克多显然是打算放弃炼金总长的位置,没人能同时兼任炼金与魔法协会高层的职务,选择其中一个,就意味着必须放弃另一个。
“既然是旁听生,那就把伍德借给我好了。”佩雷尔突然语出惊人。
“殿下?”由于来的匆忙,费尔南德斯也没有细问佩雷尔的目的,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长子失踪分散了。
“我个人很欣赏伍德,虽然是无舌者,却坚持不懈的在学习魔法的道路上前进,仅这点就值得钦佩,完全符合祖父吸纳人才的标准。”
不知是阿尔贝雷希特的名号还是佩雷尔故意表现出热情的影响,接见厅陷入沉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殿下所谓的借是什么意思?]首先打破局面的还是维克多,舌棍在空气中书写出肯定的问句。
“冒险者自由与刺激的生活比任何贵族活动都更吸引我,只可惜因为身份特殊,我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话虽不多,但已足够所有人想明白他话中的暗示了。
“一个集合了各种职业的团队,四处游历的冒险不论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还是排解无聊都很适合,但……皇帝不会同意的。”门德尔可不认为布雷特会放任他从来不喜欢的儿子这样做。
“祖父已经同意了。”
七个字所代表的远比字面要多得多。
维克多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以额头轻抵。
简单而庄重的礼仪,无论平民或贵族都通用,它代表了宣誓效忠。
[维克多·伍德,随时听候您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