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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一)

    诺丁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在外人眼中看来荣耀无比的光环,对佩雷尔而言却是个沉重的负担。他很清楚自己能排在第一,仅只是因为他是皇后所生的嫡子。皇帝布雷特宠爱的,一直是比晚自己一年出生的弟弟,帝国第二顺位继承的穆塔。

    作为政治婚姻的产物,所拥最高的继承权,身份、地位都仅次于座在皇帝宝座上的父亲。可相应的,也失去了父子与兄弟应有的亲情,甚至连母爱……都没有得到过。

    母亲对他而言,只是一副挂在宗族纪念堂里的壁画,浓墨重彩的色泽和精细勾勒的线条无法增加亲切感,那张如精灵美丽的脸和其他的壁画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只是一副画,不曾给予过任何温暖,镌刻了母亲名词的,一副画,

    在幼年时便去世的迪缇斯公主没有给儿子留下任何东西,诺大的太*除了一问一答的死板仆役就只剩下盘绕着古老殿堂的深寒。

    每次独处,他总是会在房间里点起无数魔晶灯,虽然被父亲斥责为软弱的表现,只有佩雷尔才知道,他不是怕黑,只是想让自己不被寂寞会深宫的寒冷吞噬。

    “殿下……”

    侍卫长萨拉奇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已经是第三胎了,与穆塔殿下相比,作为第一顺位的皇太子结婚两年却没有诞下任何子嗣,这让一向看皇帝脸色行事的元老院再次提出变更继承的议案。

    对皇族来说,放在首位的不是征战也不是经济,而是生命的延续。作为当世最古老的血统之一,诺丁在获得让常人羡慕的神眷同时,也付出了早亡的代价。除了被世人称为铁血大帝的阿尔贝雷希特,历代皇帝没有一个活过六十,现任皇帝布雷特已经到了在位的极限,原本他就过于偏爱穆塔殿下,娜雅皇子妃的再次怀孕让佩雷尔殿下的继承权越发岌岌可危。

    这次的紧急会议,说不定就是为了变更继承权而召开。皇太子不受宠的消息在国内已不是秘密,一直没有废除还是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之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萨拉奇。”知道年轻又有点莽撞的侍卫长关心自己的处境,佩雷尔苦笑。当初力排众议选择这么一个无论性格还是身手都不够成熟的少年,只是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点热量,属于正常人应有的温暖。

    从怀中掏出数年前就写好的推荐信,递给一脸费解的萨拉奇。

    “假如皇帝陛下在接下来的朝议上宣布变更继承权,你就拿着这封信立刻去圣凡塞缇斯找卢西恩,他会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收留你的。”

    “殿下?!”听懂佩雷尔话中的暗示,萨拉奇不顾身份,一把扯住侍奉了三年的主人:“您不要这么悲观,说不定……皇帝陛下他只是、只是……”

    “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你跟了我三,辛苦了。”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母亲,没有国内军阀豪门的支持,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没有一个看好他。支撑着他维持第一继承权至今的,只不过是古老帝国的传统。失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推开议会厅,里面早已站满了当朝大臣与国内权贵,感受着齐刷刷落到身上的视线,佩雷尔不由自嘲。

    这一天,不但他已经等了很久,恐怕也是很多人等了很久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胡闹!”

    在场唯一坐着的,当然只有帝国的皇帝。年逾五十的布雷特不耐烦的语气让佩雷尔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已经习以为常的佩雷尔压下心里冒出的悲戚感,和往常一样站到皇帝右手方。

    很快,这个位置也将不属于我了。

    他在心里想。

    比皇太子略低的位置站着这次议会的主角——穆塔皇子。与异母兄长的冷静与漠然相比,自幼受宠的第二皇子此刻是满面红光,平时的虚伪的恭敬早已抛到脑后。他瞥了一眼即将成为历史的第一顺位,得意的表情毫不收敛。

    “马上就二十的人了,总像长不大的孩子,没空帮我分担处理政务,却有空跑去与平民厮混。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我这个父亲?你还记得自己是皇太子的吗?要是遇上刺客怎么办?遇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绑匪怎么办?你把帝国的脸面置于何地?”

    连珠炮似的斥骂让佩雷尔的头越垂越低,他在心里喟叹,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您从来不肯给我机会。以避嫌为理由,皇太子不得私下接见大臣,穆塔却能公开代批简单的公文,父亲啊,你根本就没给过我展示能力的机会。

    战士在上战场前,就被指挥官勒令不许靠近前线,这让战士如何表现自己的英勇?

    “鉴于你一再放任自己,我与大臣商议后决定……”皇帝正要宣布废除第一顺位继承权,紧闭的议会厅大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穆塔怒目而视,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打断如此重要的时刻。

    平静的等待宣读,佩雷尔用眼角一瞥,意外的发现门外站着的人不止有萨拉奇,还有他唯一的幕僚——书记官赫尔曼。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觉得奇怪,推门者未等宣召,就匆匆忙忙地跑进议会厅。

    “陛下,不好了!”丹泽尔神情慌张的高呼,他是负责整个皇宫安全的禁军头领,亦是皇帝的侍卫长。

    皇帝很生气,不过他没有忽略跟随了自己二十年的侍卫长苍白的脸色,招手示意他到身边细说。

    百官与贵族都拉长耳朵,试图听清丹泽尔究竟说了什么,只可惜声音太小,就连距离皇帝最近的佩雷尔也只听到两个字——小产。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拍在丹泽尔脸颊上。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在皇宫里发生?”布雷特大怒,一脚将侍卫长踹倒。

    觉得皇帝的怒气与自己有关,穆塔急忙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都退下,今日的议会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再大臣与贵族讨论,布雷特一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当议会厅的大门再度关上,皇帝一把揪住丹泽尔的衣领喝问:“为什么娜雅皇子妃会小产!”

    “什么,小产?”穆塔一下血色全无,激动的也上前揪住年纪几乎比自己大一倍的侍卫长:“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继承权可是建立在子嗣的基础上,若非佩雷尔没有一直没有诞下继承人,只凭皇帝的宠爱无法逾越祖宗规制。

    “我要知道具体的原因。”瞪了一眼依旧低头的佩雷尔,布雷特尽量不去迁怒于他,因为皇帝知道长子还没有胆做这样的事。

    “医师的诊断出来了……说是吃了能堕胎的药物……”丹泽尔牙齿打颤,这并不是他与手下的防护工作不到位,而是……根本防不住啊。

    “谁?这皇宫之中,谁敢这样做?”皇帝怒极,明眼人都知道他有意传位给穆塔,谁敢下这样的黑手。

    “娜雅小产前吃过什么?”穆塔目眦欲裂,如果下药者站在他面前肯定已经被撕得粉碎。

    “一杯……茶。”

    穆塔还在质问茶水是从哪儿来的,布雷特却松开手,跌坐回宽大的皇帝宝座。

    为了保证胎儿能安全降生,他不仅派重兵看守,还特地从圣凡塞缇斯请了圣光祭司来祈福,饮食则是由从皇子时期就跟随自己的侍女负责,能透过如此严密防线给儿媳喝下掺了堕胎药的茶水,整个皇宫……不,整个诺丁只有一人。

    “叩!叩!”敲门声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议会厅格外响。

    “阿尔贝雷特陛下召见佩雷尔殿下。”一个女声透过严实的木门,传入父子三人耳中。

    佩雷尔脚步虚浮的跟在传令女官身后,父亲铁青的脸色与弟弟苍白的面容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眩晕,直到赫尔曼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站在皇宫至高点的彩虹宫大门前。

    “阿尔贝雷希特陛下就在里面,前面是神域,只有被召见者才能进入,恕我不能再为您带路。”女官欠身微躬。

    混混沌沌的点头,佩雷尔独自一人推开被标注为神的领域的殿门。所有退位的皇帝都被视为神仆,即使只有几月的寿命也必须到这座宫殿修养。

    “赫尔曼,是不是你……”萨拉奇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书记官的瞪视。

    “不是我。”

    “既然不是你,那还会有谁帮助殿下……”萨拉奇虽然性格莽撞,但这不代表他连国内的局势也搞不清楚。

    因为不受宠爱的缘故,大臣和贵族也都疏远本该是帝国未来统治者的佩雷尔,加上一直没有生下子嗣,就连原本站在皇太子一方的迪缇斯公国立场也没有了以往的坚定。除了迪缇斯出身的赫尔曼,还会有谁冒着得罪皇帝和未来新帝的风险,把退位多年的阿尔贝雷希特大帝请出来?

    “听说阿尔贝雷希特陛下今天破例召见了门德尔公爵,或许是他出的主意吧。”

    “什么,塔兰大公……竟然是他……”萨拉奇显然没想到帮忙的人会是塔兰大公。

    那个裙带公爵?卢西恩是仅次于穆塔殿下的皇位争夺者,他居然肯帮助佩雷尔殿下……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其胡思乱想,还是老老实实等结果吧。”赫尔曼把目光从缓缓合闭的殿门移到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这帝国的天,要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