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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凝形

    阳春三月,黄昏铁色的波涛吞没夕阳,宇宙悲壮地陨落如泪的流星,明月羞答答从云间探出头来,朦胧的月色轻洒在原野上,红红的篝火在梅花谷燃起,影影绰绰的鬼魂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有的拿着千年柏树的树枝,有的带着新鲜采摘的百合花,竞相投入篝火之中。

    时候不大,篝火的范围越来越广,火势越来越旺,火光映红了整个山谷。

    众鬼欢呼雀跃,在火中飘来荡去,翩翩起舞。

    裴秀不忘文人本色,折了根柳笛,奏出一支支灼热的歌谣,回荡在原野上,撞击着众鬼的心扉。

    王道凡放声狂笑,似乎觉得有了九微火,自己也会像杜预一样修成鬼仙了。

    杜预则面带微笑抬头望着天上的流云,似乎回想起往日纵横沙场官拜征南大将军的日子。

    微风吹拂,篝火明灭。

    月光如水,人生如梦。

    山伯静静地坐在火堆前,努力将自己的心神与红红的火苗融合在一起,尽力接收神秘的九微火释出的能量。

    英台依偎在他的身旁,身着蝶衣,眉如翠羽,面若娇花,以弱不可闻的声音低吟唱着:“是否期盼美丽的山谷再燃一次狂舞的篝火?是否希望烟雾的寒江再望一眼初升的碧月?可否画一朵洁白的轻羽让它轻轻的飞翔?梁兄啊,在你寂寂的梦里还有多少飞花流水的记忆?”

    山伯转过头来,满面柔情默默无语望着她。

    英台将娇躯更靠近了些,歌声婉转如丝:“举一束浓浓淡淡的芙蓉,摆一叶悠悠荡荡的扁舟,追一个隐隐约约的背影,在静如诗行的月光中,依稀听见一位少年朗诵五经,依稀看见一位少年挥豪泼墨……总以为水是山的故事,海是帆的故事,云是天的故事,而千帆过尽之后,梁兄呵,我会不会是你的故事?”

    山伯听得心中一紧,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搂住她的纤腰。

    九微火近在咫尺,英台身上冰冷的蝶衣也变得温暖灼人起来。

    英台将朱唇凑近他的耳边,温柔婉约地低唱:“三月的春风吹不散我的神韵,三更的夜露滴不醒千年的梦幻,我踩着飘飞的落花,来到无助的尘世,为谁青杏煮酒?为谁梅子雨冷?为谁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为谁开不完春花秋月满画楼?”

    山伯还是第一次听英台这样唱歌,听得心都要醉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满眼之中仅剩下身边的英台,只想紧紧拥住她,决不能让她走开。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九微火温,夙夜难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快,看那佛光……看那佛光掠影!”

    山伯转头望去,却见篝火之上现出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像,宝相庄严,目光如炬,看面目竟是聂承远的样子。

    “索要肉身的终于来了!”山伯站起身来,想要上前搭话。

    然而那佛像却不急,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径自在火焰之上滴溜溜转了几个圈,风声过处,火势大涨,同时一声佛号自空中响起:“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

    佛音未落,周围孤魂野鬼跪倒一片!纷纷叫道:“求大师拔苦超生,救救我们吧……”

    佛音略微拔高了一些,绵延不绝,在梅花谷扩散开来:“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如我今者,以佛力故,见彼国土,汝及众生,应当专心系念一处,想於西方……”

    一席话宛如春风化雨,听得众鬼个个面带微笑。就连杜预也双目放光,似乎受益非浅。

    山伯一面听经一面褪下肉身,退后几步,静待对方来取。

    谷中很是宁静,所以他没有穿上蝶衣,免得没来由地折损阳寿。

    这时的他只余一个淡淡的影子,跟别的鬼魂没什么两样。

    “一切众生,自非生盲,有目之徒,皆见日落,当起正念,正坐西向,谛观於日……”聂承远滔滔不绝,只讲得天花乱坠,落英缤纷,时间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眼看三更已过,月渐西沉,这才停下诵经,将佛影与肉身合为一体。

    众鬼致谢不迭,感激涕零,纷纷叫道:“谢过师傅!有这两个时辰的诵经度化,胜过大家辛勤苦修两三年的了。”

    聂承远笑着摆手:“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这是老衲应该做的。”说着起身对山伯合十行礼,说道:“施主为老衲保存肉身,助人行善,功德无量。”

    山伯微笑道:“我受大师指点佛径,也是受益匪浅呐!”

    聂承远神色凝重地近前一步,双目凝视着山伯的眉心,不急不缓地道:“前几日见到法显神僧,他说你修不得佛,却不肯说明原因,因而老衲有些不信。”

    山伯淡淡一笑:“法显神僧既然那样说,想来不会无的放矢,弟子已经认命了。”

    “小施主宅心仁厚,凭啥修不得佛?老衲就是想不明白。”聂承远一面说着,一面功聚双目,眼中放出耀眼的神光,“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山伯瞪大眼睛望过去,四目相接,险些被对方眼中的神光灼伤。随后他只能拼命支撑着眼睑,使其勉强留下一条缝。

    聂承远双目紧盯着山伯的眉间,目光宛如一道有形的光柱,将一点佛光直透山伯的印堂穴,钻入他的泥丸宫内!

    山伯浑身剧震,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眼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未几,耳边传来英台的惊呼声:“哎呀,梁兄的眉目忽然变得好清晰,快赶上杜公了!”

    杜预走上前来拍拍山伯的肩膀,赞道:“好小子!你的运道真好,一夕之间形体凝固,几乎赶上我数十年的精修了!”

    山伯呆了片刻,对着聂承远当头一揖,说道:“大师如此厚爱,小子愧不敢当。”

    聂承远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不必谢我,我只是将先前残存体内的一成佛功赠送与你,算作对你看护肉身的答谢。要不是你,那些功力早就随着肉身的毁灭而消失了。”

    山伯没想到对方竟肯拿出一成的功力重谢自己,心中感觉过意不去,可是却又无法将功力还给对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聂承远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得不提高声音当头棒喝:“譬如一切法,众缘故生起,见佛亦复然,必假众善业!你只要善用这些功力,多做善业,也就是了!”

    山伯若有所悟,当下心中坦然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