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封匣,张军取出密信来验了火漆,取出信纸。
书信的内容不多,却是看得张军眉头紧锁。
霍仙鸣看着奇怪,却不好相问。
张军看了看霍仙鸣,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杜尚书,忧国忧民。”
杜佑现在担任尚书右丞,也就是尚书省尚书仆射的助理。大唐不设尚书令,左仆射即为主官,右仆射为副主官。
尚书省统领六部,是政令总执行单位,相当于现代的总理办公室,所有要下发的文件都需要从尚书省发出,也就是要经过杜佑的手。
杜佑的书信不长,就讲了一件事。
皇帝罢免了知政事崔造和户部侍郎,判度支,兼诸道水陆运使,复判诸道盐铁、榷酒令使元琇的官。
崔造移太子右庶子,元琇为雷州司户参军。
崔造是辅相,判户部和工部,移太子右庶子,也就是罢相,职级没变动,但元琇就有点惨。
原因很简单,在江南漕运这件事情上,两个人把韩滉得罪了。
江南是朝滉的基本盘,在那边经营了七八年,军政财运一把抓,这两个人能搞得过他才是怪事,一点都不意外。
这件事让张军来评论,只能说韩滉运气好,抓到了李适的痒痒肉,把李适搞开心了。
要知道就在几年以前他还是中官侍郎,李适是很不喜欢他这个人的,厌恶他过度搜刮民财,罢了他的度支。
只能说,一场战乱,让李适改变了许多,包括他的思想和认知。
估计这也是后面他喜欢任用佞臣,以贪鄙者就度支的原因。搞钱快呀,李适在逃跑以后就患上了缺钱焦虑症。
崔造和元琇是怎么得罪了韩滉呢?
崔造当了很多年外官,熟悉江事,也就是水路漕运里面的那些‘钱谷诸使罔上之弊’,建议李适‘诸道水陆运使及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等并停’。
就是把这些中官都停掉不任,把地方上的事情委派给各地的官员去处理,节省开支和损耗。
然后‘尚书省六职,令宰臣分判’,让诸宰相来分管尚书六部,以减少其中的猫腻,把度支盐铁等权力还给尚书省。
李适也听取了他的意见,把这事儿推行了下去。
当时韩滉身兼江淮转运使。
元琇做为崔造的好朋友,勾当支使,上表请奏,说滉性刚难制,请李适同意只让韩滉负责大江到扬子那一段,十八里,其后元琇自己来运。
这就把韩滉惹怒了。其实韩滉只是个代表,朝中中外官员在漕运中有好处的都不乐意了。
于是,这不就发生了,韩滉入韩为相,找借口就把这哥俩踢出了群聊,把元琇的差使给一口吞了。
元琇被大家忌恨,不敢把他留在京里,远远的给发配到了雷州去,职级也一降到底。
然后,又坐陷元琇私入广州,鼓动李适把元琇给杀了。赐死,一了百了。
杜佑和元琇之间是什么关系张军不知道,不了解。杜佑也没有解释什么。这也是张军能大大方方把信给霍仙鸣看的原因。
杜佑就是说,元琇这个人善理财,清正公廉,自从他担任度支使,国无横敛而军旅济,这么去边远地区当一个司户太可惜了。
而且朝中诸臣经过这一次,对漕运诸事就会更大胆,也会看护的更紧密,对国家不是什么好事情。
杜佑当了好几年的岭南节度使,对那边的情况相当掌握,说怕是元琇一去,回来的希望太渺茫了,所以才给张军写了此信。
岭南在大唐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蛮荒之地,流放罪犯的主要场所,雷州就是现在的雷州,处在岭南最南端,与琼州隔海相望。
偏辟荒芜野蛮落后。
“此事,大监如何看待?”
“陛下已经决定,某……亦无办法,节镇或可劝动陛下,某等难成。某等,不可有思想。”
跟在皇帝身边的人,是不能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的,他们只能做传声筒。也许皇帝会有些询问,他们也必须得不偏不倚,只分析不判断。
当然,中间夹点私货这种事儿是避免不了的,但要看时机,也不能太明显,涉入太多就是找死。
这事儿皇帝已经做了决断,公文都发到尚书省了,霍仙鸣他们就不能再有任何的表示,必须不知道,全忘记。
但张军做为外臣,事后知道是可以理解的,发表见解劝劝皇帝也是正常的,不会遭忌。外相嘛,自然也有议论朝政的权力。
张军想了想,摇了摇头:“以滉判度支,不妥。某推荐泌入朝为相,持此要务。”李泌这会儿被李适派去主持陕虢行营,有点大材小用了。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溪抱晖毒杀了节度使张劝,私代军务,要求李适授与他节度旌节承认他继任节度使。
陕虢节度是长安的东大门,不容有失,李适就让李泌去陕虢主持大局,处理达溪抱晖的事情。
要说这个抱溪达晖也是个傻子,根本看不出火候来,在这会儿还敢造反,也只能说一句人傻胆大了。
李泌连兵都没带,过去劝说一通,达溪抱晖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连挣扎一下都没敢。
张军感觉李泌去当一个行营节度使实在是太浪费了,而且现在也用不着在京畿周围继续布置这么多兵营。
于是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举荐一下,让李泌赶早入朝为相,持度支事。
主要是韩滉这个人,忠心是忠心,打仗也可以,就是有点暴躁,有点贪心,确实搜刮地方很厉害。
人都是有缺点的,张军并不认为这些人不能用,但也要看怎么用。
你把一个贪财的人放在掌财的位置上,那不就是把老鼠放进米仓值班吗?
就像张军反对张延赏拜相,但支持他掌户部,就是因为他擅长户政农耕诸事,但性格不适格担任宰相,需要控制权力。
突然想到了张延赏,张军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还拿地霍仙鸣手里的信,又想起了一个人来。李昇。
这个李昇,郜国大长公主的事情,原由就是因为他。这哥们和张延赏有私仇,结果被张延赏发现他墩轮公主,这才向李适检举揭发。
这个人留不得。
至于郜国的另外几个男朋友,也都无足轻重了,只要眼下断了就好。这事儿控制不住的嘛,没有这几个还有那几个,总归是会有的。
“郎君,人带回来了。”正好卫阿荣回来了。
“嗯。你再着人去太子别院,请太子詹事过府。”
太子是有自己的衙门的,就是东宫,也叫太子府。
太子有一套自己的官员体系,日常讨论国事,参与朝政,理解皇帝的每一个决定。
像太子宾客,太子洗马,太子左右庶子等等,其实都算是太子的老师,日常给太子讲解朝政,指导太子的行为。
太子詹事,就是统管太子府中所有官员,负责判处太子府日常事务,权力比较大,就相当于太子的大管家。
太子詹事排在太子太,太子少,太子宾客后面,为正三品正秩官员,属于重臣,有参政议事的资格,甚至可以拜相。
很多时候他甚至可以管教太子,替太子做决定。
这次太子李诵来了凤翔,太子东宫的属官们自然也是要集体跟过来的,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不过张军直接把太子塞进了军营,平日不得离营,这到是算给这些东宫官员放了长假,每日在凤翔游荡狎妓酒宴。
这要是换个人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但谁让张军是太子太保呢,三太可是太子正宗的老师,是太子府的最顶层,连太子在三太面前都没有坐位。
尤其是太保,即是老师,还负责太子府和太子全家的安全保卫工作,恩威并重。太子左右卫率府现在都是凤翔兵马。
唐代的太子三太还是相当严谨的,轻易不授,整个唐代一共也没有几个,权力相当大,到了宋后,渐渐就变成虚衔了,一搞一大堆。
听到张军的吩咐,卫阿荣犹豫了一下:“此人等该如何安置?”
“便让他等稍待。”张军有点想念武怀表。机灵啊,这个卫阿荣多多少少的就有点笨,一点也不通达。
不过这到也不是缺点,张军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恶了他。
太子府上的这些官员,都有人监视着一举一动,每天汇报。
卫阿荣很快就着人寻到了李昇,一并三人,一起带回了牧守府。
“郎君,李昇诸人已寻到……那李万尤在吵闹。”
张军哼了一声,这个李万,有点分不清形势啊,一点火候都不会看。这种人是怎么爬上来的?就因为是皇亲?
霍仙鸣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不问。
“诸人?几人?”
“三人同行,均为太子府职官。”
张军点了点头,想了想,看了卫阿荣一眼,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此九人等,便悄悄去处置了吧,不得惊扰。”
霍仙鸣挑了挑眉毛,快速的眨着眼睛,把脸扭向一边,盯着窗外使劲看。
一个五品,一个三品,说杀就给杀了,这可是大事儿,就算皇帝做这个决定也得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诸相才行。
何况还不止这俩,那七个肯定也是官啊。
卫阿荣可不管这些,诺了一声扭头就去执行了。对于他们来说,张军的命令就是结果,不存在任何疑问。
张军看了看霍仙鸣,忍不住笑起来:“大监,不如便回营去吧,明日与某一起迎健儿回归……此事,某有上表,便请大监亲承陛下。”
霍仙鸣暗暗松了口气。即然张军敢上表和皇帝说这事儿,那他的压力就不存在了。
张军自然是敢说的。送走霍仙鸣,着近卫守住了门,就提笔给李适写了封信,说明了一下李万和李昇这件事情。
他也没委婉,直接就说发现了二人与大长公主的沾染,李万是宗室,这事儿传出去就是皇室丑闻。
而李昇是太子府詹事,都不用和李适过多解释,做了就是该死。
张军又干脆把战征的准备情况,对太子的安排,起复威州诸羁糜州,破吐蕃擒吐蕃大相大论,都汇报了一下。
顺便说了一下南诏之战后,将要进行的修路计划和目的。
然后他又说了对韩滉崔造元琇这件事情的看法。
评论了一下三个人,又说感觉皇帝有些急躁了,但并没有劝什么,只说元琇善理财,人才难得,想让他到凤翔来勾当上佐,请皇帝应允。
上佐,就是主官的参谋,智囊,辅佐官,唐代已经基本不设了,是虚职。
上佐事实上只是一个虚词,是泛指,像长史,别驾,司马都属于上佐官,也就是高级辅官,事实上已经不授了。
从代宗朝开始,别驾不设,大都督府以下长史不设,中州以下司马不设。实际佐官制已经消亡,权力更加集中。
这个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节度使越搞越多,中央的权力被不断的分化,很多辅官佐官实际上都被节度私官代替了。
在信的最后,张军还是没忍住,半隐半白的说李适优柔,说他不应该因为宰臣的喜好来处置重臣。
张军说,朝中诸事,应以国事为重,应该站在大局的角度择人任用,处理问题,而不应该去考虑哪个宰臣的好恶。
张军本来不想举几个例子,想想又算了,没写太多。
点到为止吧,李适的性格不适合说太多,说多了他听不进去反而事得其反。
张军感觉自己有点任重道远啊。
幸好自己不入朝,不用太过在意朝中诸臣和皇帝的态度什么的,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理论上李适在位还有二十年,或许因为自己的出现还会有所延长,张军得做好和李适斗智斗勇二十年准备,得慢慢的去改变他。
如果不是李适,换成李诵,张军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如果是李纯的话,张军会用大耳刮子招呼他。
李适,其实挺不容易的,公允来说,还算个不错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