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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戬 (七)

    楚国边陲地带,因着封君与封地的广泛存在,不同郡县之间所奉行用来治理领地的规条往往不同。

    但无论是多么与众不同的规条,其核心,都是获取税收。

    收税的权力,即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力。

    在这个时代里,这一权力,是君主赐予的,美其名曰:食邑。

    一件工具要怎么使用,取决于掌握它的人,权力也是如此。

    食邑的权力,虽说是君主赐予的,但既然赐下来了,那便是臣子们自己的了。

    要怎么食,食多少,何时食,就全部取决于封君自己。

    膀大腰圆的税吏们敲着鼓,将村中枯槁干巴的村民聚集,高声地宣讲着政令。

    他的态度并不见趾高气扬,也没有趁机欺辱这些村民。

    ——谁也不会对自己主人家里豢养的猪羊有着什么耀武扬威的心。

    鞠子洲听不太懂这楚语,只由着询来为自己翻译。

    “今年与往年一般,需要收二成粮税,也一般的需要一次征收三年的税。”

    “这多的税自然也不是贵人们平白要了你们的,而是征收你们子孙的,你们如今交了子孙的税,以后子孙便不必吃这交税的苦,而是日日可以吃饱。”

    “这是贵人体恤你们年年按时交税而特许给予你们的恩典。”

    “并且,今年,贵人府中又有小君子诞下,贵人欣喜之余,愿与你们共享这喜悦,特为你们减免了一成的税!”

    税是年年收的,话是年年说的。

    这是一份工作,税吏们也不知道自己口中说辞真假,他们没有任何感触。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询翻译着这样的言辞,忍不住手掌按在剑柄上。

    鞠子洲低眉垂首,一言不发。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给出一些反应,询就可以立刻拔剑,用他的愤怒将这几人税吏撕成碎片。

    但鞠子洲没有一点反应。

    税吏说话之后,村民中年轻的那些人立刻喜不自胜,跪伏下来,叩首喊着什么。

    手舞足蹈的,看模样很是激动。

    “是在感恩吧?”鞠子洲问道。

    询咬牙切齿,又无比迷惘困惑:“是的,可是为什么……”

    鞠子洲没再讲话。

    税吏见着鞠子洲二人,看了他们牵着的高头大马,下意识躬身行礼。

    鞠子洲没有理会他们。

    询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这态度使税吏们的态度越发恭敬。

    鞠子洲走近了那些干枯瘦弱,肌肤都如老树树皮一样粗糙的人,仔细看过。

    见多了的人而已。

    与他最初来到这世界时候所见的那些并无二致。

    税吏们见势不妙,很快逃离。

    鞠子洲与询二人一同在这里住下一晚。

    ……

    兵士们轻装简从,做足了奇袭的准备。

    韩国国内有很多人愿意为秦人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王翦有自己的考量。

    这一次战争,是嬴政专门为他准备的。

    如逐鹿之于黄帝,牧野之于吕望,长平之于公孙起。

    这是属于他王翦的传世之战。

    尽管王翦知道,嬴政已经做好了这一仗打输的准备。

    并且之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自己的试错成本很足。

    即便知道这些,王翦仍然不希望这一仗失败。

    他更容不得这一仗有任何的取巧成分存在。

    他希望,这一仗,是真真正正,由自己与自己的兵士们舍命拼出来的。

    所以对于那些韩国传来的利好消息,王翦看都不看一眼。

    他将自己的命令传递到了每一个兵士的脑海里。

    他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出发了!

    “为了秦王陛下!”王翦仰天嘶吼,一声既出,随后此起彼伏,不久,天地之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

    兵锋掠火,动如崩山。

    ……

    韩国疆域不大,整体上,南北狭长,东西瘠瘦,容易遭受兵祸的地域,集中在函关对应的平原地带。

    而经常爆发战争的时节,是春秋两季之间。

    而且更多的是秋天。

    如今五月底里夏日,按照过去的习惯,是不应该爆发战争的——夏天太热,战争中一个不注意,就会爆发瘟疫。

    也正是这时候,秦兵到来。

    韩国的一个小县城,守城吏吃着盐煮豆,坐在城荫处纳凉。

    时间快到晚上,很接近关门时候。

    天边红霞晕染,橘色的云彩漂泊,烬光之下,影影绰绰,一大坨人靠近了。

    光线原因,很难看得清楚这些人的面目,只是隐约间,守城吏觉得这些人打出的旗号似曾相识。

    他吃着毛豆,呆呆地看了好半天,反应了好久。

    直到森然的折射光到了脸上,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样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秦人,来寇!

    “喀喇”

    铁刀顺着纤维纹理,破开竹子,发出脆响。

    喊杀声响起时候,城已经破了。

    秦人犹如魔怪,各个手持铁剑,争着先登,抢着与敌交战,很小的范围里,有些不是太激烈的反抗出现,随后这些反抗淹没在浪潮里头。

    简单的反抗之后,韩人们心理防线崩溃,纷纷扔下武器选择投降。

    狠厉的人,大家都见过,不过对自己狠厉如此,悍不畏死如此,一个个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一回事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的。

    秦人用自己的身体为盾,为剑,硬生生将韩人阵势凿开。

    这些原本据府而守的人竟被人以强绝的力量和死不旋踵的前赴后继完全压制。

    溃败之后的投降,城中的县主忐忑跪伏,迎接秦人将领的到来。

    先登军队的指挥者名叫赵高,是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将领。

    不过他好似只是负责后勤事项,真正提出做一些伪装,趁天光昏暗来麻痹韩人的具体战法和具体指挥作战的人叫做陈矩。

    赵高对自己的能力边界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于是他便转头过来负责后勤,完全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副手。

    也就是这个名叫陈矩的出身卑贱的人,指挥了这次大战的第一个具体战争步骤。

    随后获得大胜。

    军队进入城中,没有例行抢劫。

    秦兵们在队伍后方随军医师的帮助下收拾伤势。

    战死者录其名姓,就地火化。

    随后是热水洗浴,一顿饱餐。

    然后,继续前进。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