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是最早投效秦王政的一批人,因此最得秦王信重,很多秦王觉得重要并且可以获得个人利益的事情,他都会优先交给王翦去做。
但有些事情是王翦自己做不来的。
一是资历问题,二是能力问题。
灭国之战这种事情,就是二者都占的。
因为王翦今年还差一点不到四十岁,在将领当中,论资排辈,他无论如何都是小年轻。
而他的能力……不能说不足够,最起码,不稳妥。
灭国这种大事,是容不得半分变数的。
因此这次战争,尽管大家都知道,真正要去尝试灭国,真正要功彪史册的人是王翦,但主帅依然不是王翦,而是比他更有战争经验和家世资历的蒙武。
蒙武、杨端和,以及位在王翦之下的羌瘣、张唐等将,都是要为王翦做垫脚石的。
此役,若是功成,那么王翦便能一战成名,跻身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名将。
若是不成,则由蒙武、杨端和等人背负败名,不损王翦胜绩。
对于蒙武、杨端和等人,这自然是不公平的——尤其是杨端和,他到如今,都没有打过败仗!
可,既然秦王政意志到此,他们也只能屈从。
战术的安排之后,是总体计划的下方。
按以前的习惯,下面的兵是不应当知道进攻的计划的,只有临到头里,上层将计划下放,告知基层的小军官,底层的士兵才知道自己应当做的事情是什么。
而如今,既然确定了这样一个冒险且莽撞的战法,那么相应的,就要知会每一个兵士知道。
因为已经不是两军对垒,排兵布阵的时候了。
一开战,就将会是死战和突进。
这样的战斗,绝对不能隐瞒。
王翦将众人一齐制定的计划定下来,随后以兵符印信为引,将命令下放。
一级一级,一层一层。
五日之内,成建制的军队之中,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行进路线、作战方式、作战目的……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
装备方面,厚重的铁甲、大盾因为不契合于战术而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皮甲、轻衣、轻鞋、短兵。
战士们的食物则是由便于携带而且抗饿的肉干、炒豆、干饼等食物组成。
五月中,一切准备就绪。
……
苍茫大地,两人两马,缓步徐行。
“我一把年纪,本应当是在秦国享福的。”询抱怨着:“鞠先生,这次出行,还回去吗?你若是不再回去,我也得提前找一找以前的一些弟子,准备养老的钱物了。”
“要回去的。”鞠子洲有些歉意:“询先生之后打算做什么?”
“之后?若是鞠先生还打算回去秦国,那么我自然也可以回去,回去便是养老嘛,当然,也打算看一看恤孤院那群小子,究竟能制出什么样的器具来;若是鞠先生不打算回去秦国,那么我当然也就没法儿再回去了。”
“届时,便去往魏国,寻我旧时的一些弟子,准备写一些东西,养养老。”
“是好的安排。”鞠子洲叹息。
只是这安排,取决于鞠子洲。
两人如此说着,其实各有心思。
鞠子洲还在思考荀子的理念。
询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行进,路见白骨。
最近这些年年成并不好,雨旱诸灾,虽然并不十分严重,但各类灾祸,在这片大地之上从未断绝。
秦国的情况,以前鞠子洲是有了解的,尽管只是少的一些了解,尽管是最初级最粗放的秩序,但总归是看得到统一的秩序的。
秦国之外,要比过去所见的秦国更差。
拿韩国来说,韩国的国人是拥有自己的土地和私产的。
春秋之来争霸诸事,导致了君主想要扩张,或者维持国家存续,就必须有更多的战兵。
而战兵的培养,若是全由君主或者国家自己培养,如旧时的魏武卒,则所需太多。
因此君主们需要的是从平民当中抽调。
这也就是所谓的“兵役”的由来。
叫国人服兵役,比自己全部承担培养与饲养的成本,低得多。
而叫人服役,服役期间,他们的食宿由谁来供应呢?
秦国过去的办法是一分为二。
国家只给你最基本的,让你饿不死的供给。
而你自己,也需要付出一定的财物购置菜食、衣物,以确保自己在服役期间能够吃得饱、穿的暖。
但这只是过去秦国的办法,是不适用于别国的。
因为秦国的律法严苛,基层组织能力强于别国,也因为秦国上下,有着最基本的,能够通行于全国的基本秩序。
这是过去卫鞅变法给秦国留下的遗产。
别国也进行变法,只是立国日久,自上而下的变革,若没有清晰的道路和巨大的利益作为引导,是不能成行的。
于是别国用不得秦国的办法。
他们最初用的办法是基于贵族统治的凑兵。
贵族们凑出一定的武力,交由君主指挥,打了胜仗,论功分赃。
所谓的“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雨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于免”,便是他们最初的办法。
但这种办法所能够得到的兵员是很少的。
因此在春秋时期,小国之间的战斗,往往只有几百人,大国,也不过千人。
在墨家最初创立时候,墨子翟甚至可以凭借数百悍勇之兵,干涉国家战争诸事——这当然不是因为墨子道德高尚,令人见之则服。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和他的的弟子们是真的很有活力,很青春。
后来时代向前发展,生产力稍微提高一些,奴隶们稍微吃饱一些,有了自己的诉求,就开始造反。
君主们为了巩固统治,也为了掠夺外国财富而有意或无意、主动或者被动地减少国中奴隶的规模,将他们转变为自由民。
这时候,由于自由民基数扩大,由之而来的,便是兵役的主力发生转变。
由贵族为主体,转变为了以自由民为主体。
这其中,自然是有一些不愿意遵循这种转变的。
比如一些克己复礼的国家。
于是这些国家成为了历史。
如今的情况,这种以自由民为兵役主体和战争主体的情况,已经在这片大地之上蔓开。
各种税务,也都加到了这些“自由民”的头上。
再去看时,其实不同地区、不同时间里,他们的生存状态,都是不同的。
鞠子洲以前看过一些,如今再看,仍是觉得很多情况,自己根本没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