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黑烟的铁皮船大摇大摆地在河面上航行。
船上的士兵发现了铁虎和子城的小乌篷船。
“前面那条小船停下,接受检查。”大喇叭又喊开了。
铁虎拼命划桨,只嫌船走得慢。
所幸小船是顺流而下,他们很快就划到了悬崖跟下。
正如那女人所说,刀开斧凿的峭壁下沿是悬空的。像是低矮的岩洞,因为洞口离水面只有三尺多高,小船还是划不过去。
“拆篷子。”子城说了一句,随即就动起手来。
铁虎将船靠近崖壁,拔出插在船舷上的撑杆,将乌篷拆下来扔进河里。
冒着黑烟的大船渐渐逼近了,大船上的士兵冲着小船放了两枪。
小船总算是从崖壁下钻进去了。
大船驶了过来,也只能望洞兴叹。
山洞里一片漆黑,辨不清方向,铁虎松开船桨,任由小船顺流往下漂。
水平相当平静,流速不快。两人坐着,谁也不说话。
他们的心里牵挂着同一个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亮光,又过了一会儿,看见了洞口。
出了山洞,铁虎开始划船,两岸高山耸立。
又走了半个时辰,小河汇入大河。铁虎知道,这大河就是碧水河,下游就是竹下镇了。
船到竹下镇,铁虎把小船处理掉,包了一辆马车,护送着子城回到碧云镇。
……
打了败仗的杜子城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头土脸的走进陆家大院。
死里逃生的他,不指望得到夹道欢迎,他只想了解一下此次战斗的实情,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批斗。
杜子城本已做好接受批评的思想准备,可是他没有料到,暴风骤雨来得这么猛烈。
在作战总结会上,他才知道为什么仗打得如此窝囊。
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攻城前夜,碧云镇四里八乡的农民自卫军分头行动,午夜时分在县城附近的刀风镇汇合。
队伍集中之后统一向黄江县城开进,预计凌晨三点抵达,四点发起总攻。
然而,农民自卫军毕竟是农民自卫军。
先是卧虎乡的农民自卫军迟迟未到,其他几个乡的队伍在刀风镇等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队伍凑齐,行动中又走错了路。等到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总攻的时间已经过了。
伏龙乡的农民自卫军更是奇葩。
他们听说国民党正规军一个团的兵力已进驻黄江县,靠农民自卫军这几杆破枪,怎么以鸡蛋碰石头呢。他们不干了,要回家。
总指挥亲自去劝说也无济于事。
一个乡的队伍出现了溃退,整个队伍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别的队伍也纷纷要求回撤。
就在大家争执不断的时候,赤卫队已发起了攻击。
枪炮声一响,很多没有打过大仗的农民扔掉梭镖、鸟铳就往回跑。
兵败如山倒。近万人的队伍,又是在夜晚,组织完全乱了。
惊慌加上没有经验,没看见敌人,也没有放一枪的情况下,竟然也死了十几个人。
农民自卫军的问题,自有农民自卫军的领导担着,赤卫队的问题,因为队长梅珊没有回来,只能由杜子城这个小队长承受了。
指挥部最不能容忍的是,赤卫队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杜子城辩解说,按原来的指示,凌晨四点发起总攻,赤卫队并没有提前也没有延后。
指挥部要求是统一指挥,统一行动。
他们认为,在没有农民自卫军支援的情况下,赤卫队贸然攻城,是拿队员的生命当儿戏,是对同志不负责。
杜子城辩称,当时看到碧云镇方向有灯光靠近,以为大部队来了,就发起了冲锋。
后来才知,那是指挥部派来送信的,要求赤卫队撤出阵地,不要进攻。
可是,传令兵到达时,赤卫队已经攻进城了。
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子城挨了一顿批,还被撤了职。
整场会议,竟然没有人过问梅珊的死活,可能大家以为她牺牲了吧。
杜子城离开会场时,壮着胆子说:“梅珊队长还困在黄江县城,请指挥部派人营救。”
“杜子城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赤卫队的干部了,这事不需要你操心,指挥部自会安排。”陈主任说。
“如果营救梅珊,我们从黄江县撤出来的队员可以配合行动。”杜子城说。
“现在的黄江县被敌人打造成了钢铁堡垒,这时候去救人,那不是自投罗网嘛。”陈主任说,“我们已经牺牲了一大批赤卫队的好同志,我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
杜子城听这话很不舒服。难道自己的同志不救了吗?
总指挥说:“人还是要救的。只是队伍刚打了败仗,官兵普遍士气低落,我们要防止敌人进攻碧云镇,这事得好好谋划一下。”
杜子城拖着伤腿出了陆家大院,没有人告诉他去哪里疗伤。
等在院外的铁虎扶着他,往太和堂中医馆走去。
“梅珊还被困在黄江县城,得想办法救她。”杜子城说,“但愿这消息不要被鹿鸣书院的人知道。”
“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兵败的当晚,梅家的人就知道了。”铁虎说。
街道上的行人明显比往日少了。
偶然遇上一两个路人,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不像刚起义那些日子那么阳光。
失败,仅仅是一次失败,对于刚刚建立的农民政权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
如果不能尽快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个新生的红色区域,将面临灭顶之灾。
火焰在熊熊燃烧的时候,扑灭它很难,可是,在火苗幼小的时候,一阵风就可能让它熄灭。
“哥,你先养伤,救人的事,我来想办法。”铁虎说,“必要时,我可以从银枪会挑几个弟兄。”
“别打银枪会的主意,常大柱最怕别人动他的人马,你就不要碰他的虎须了。再说了,当下这情势,人多也未必有用。”
铁虎边走边琢磨着怎么营救梅珊,不知不觉就到了太和堂门前。
奇怪,大门紧闭。门上挂一牌子,上书:大夫出诊,请勿久等。
两人正在迟疑中,从南边来了一群人,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挂着绷带,还有是被人抬过来的。
杜子城认识其中一些人是赤卫队员。
众人看到杜子城,纷纷围了过来。
“队长,我们的伤怎么治,太和堂总不开门,农民协会也不管,难道让我们等死吗?”
“兄弟们,我已经不是队长了。”杜子城说:“伤肯定是要治的。你们看我不也是来治伤的。武大夫出诊去了,不急不急。”
“伤员得不到救治,那以后谁还参加赤卫队?”
“兄弟们,放心,组织不会不管我们的。”
“这武老头就躲在里面不出来,已经好几天了。”
“撞门,撞开它。老子黄江县城的城门都能撞开,还怕它这太和堂的小门。”
“撞,撞!”
杜子城看这场面要乱,连忙劝说:“同志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们有纪律。”
“有伤不能治,要纪律有个屁用。”
混乱中,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推过来一辆破马车。
马车只有一条车辕,大大的木轮足有半人高,车上还堆着些烂石板。
众人将马车拖到离门十几步远的街边,然后呼喊着撞向太和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