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虎将追兵引到戏楼北边的小巷子。
这一带全是民居小院，相较于主街两边的商铺来说，屋舍低矮而且古旧。
小院的院墙不过一人高，轻轻一跳就可看到院内。稍有点功夫的人，随便就可翻墙入室。
各家各户之间均有小巷隔开，宽的有两三步，窄的只有一二尺。
小巷连着小巷，七拐八弯，不熟悉地形的人走进去，就像入了迷魂阵。
铁虎对这片区域不陌生。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把那队正规军给搞迷糊了。
后来，他又绕到戏场子的南边，沿着杜子城跑掉的方向去寻找。
子城的腿受伤了，走过的地方有一些血迹，如果不是铁虎放枪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那些追兵仔细搜查，一定能找到子城。
血迹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消失了。
院门虚掩着，铁虎用枪轻轻推开门。
小院杂草丛生，院子中间有一条小路，也就是人走得多，踩出来的路。
小路通到木屋的门口，门闭着。
铁虎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一推，推不开，门栓在里面插着。
“子城哥，子城哥”。铁虎压低嗓子喊了两声。
屋内没有动静。
铁虎趴在窗子上往里看，屋内光线很暗，除了看到中堂位置一张八仙桌和墙壁上的一副画，再也看不见什么。
铁虎掏出随身带的小匕首，轻轻一拨，拨开了门栓。
他慢慢地推开门。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张牙舞爪地冲着他大喊：“啊！”
铁虎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几步，将匕首挡在胸前。
那女人叫了一声之后，又露出笑脸，两颗门牙是缺失的。她摊开两只手，笑嘻嘻地说：
“把鱼还给我，把鱼还给我，那是给我儿子的。”
原来是个疯子。铁虎长出一口气。
这时，从那疯女人的身后，走出三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个个面黄肌瘦。
孩子们的眼睛里除了饥饿，就是恐惧。
看到可怜的一家人，铁虎想到自己的身世，他的眼眶有点湿了。
他很想帮助这家人，可是他的身上，除了打仗的行头，并没带别的东西，没有钱，也没有吃的。
“鱼，把鱼还给我，那是给我儿子的。”那疯女人又说。
铁虎无奈转身，正准备离开小院，忽然听到有人叫他：“铁虎，铁虎。”
铁虎回头去找那声音，在院墙和小屋的夹角处堆放着一堆柴禾，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
铁虎一根一根地拿开柴禾，杜子城正坐在里面，他的头发上是杂草，裤腿上还在往外渗血。
“子城哥，伤得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兄弟，谢谢你救我。”子城强忍着伤痛说，“可以拖着一条腿走。”
“走，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黑之后，农民自卫军发起攻城时，再想法突围出去。”
“这儿就挺安全的。”杜子城指了指屋内说，“这位大嫂人挺好的。”
铁虎听着诧异：“那个疯女人？”
“兄弟，来喝口水。”那女人端着一碗水送到铁虎面前。
铁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是个疯婆子，这会儿怎么变成良家妇女了。
“吓着你了，兄弟。”那女人说。
铁虎似懂非懂，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过碗递给子城，“哥，你先喝。”
子城喝了几口水，说：“赤卫队被干掉了，农民自卫军还会攻城吗？这次真是大意失荆州，关老爷走麦城了。”
铁虎说：“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赤卫队可是全部进城了的，总不能就这样全军覆灭吧？”
子城说：“那就等等看。”
那女人说：“兄弟，你们是碧云镇的赤卫队吧，早就听说你们专为穷人打天下。黄江县城的穷人都盼着赤卫队打过来呢。”
“唉，让老百姓失望了。”子城说，“打是打进来了，可是失败了。”
“子城哥，我们得离开这，这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没人会来我家这院子，像个鬼屋似的。”那女人说。
“哥，你腿上有伤，血迹会把敌人带到这里的，到时连这位大嫂也连累了。”
子城一听，马上就要站起来。
铁虎赶快伸手扶着他的胳臂。
“走，换个地方。”子城说着就往外走。
女人说：“兄弟，往哪里去啊。外面全是灰狗子。”
子城说：“反正不在这儿连累你们。”
“兄弟，都是穷苦人，我们命是一样的。”女人说，“别走前面了，我带你们从后面逃。”
铁虎扶着子城进入小屋，女人打开小屋的后门，外面就是碧水河，河边停着一条乌篷船。
那女人说：“我们本是渔民，平是吃住都在船上，所以那小院就没有打理。你们在船上躲一躲。”
三人上了船。
铁虎说：“我们能不能坐船走水路逃出城吧？”
女人说：“现在不行了，进城和出城方向，河面早被军队封锁了，我们出水打渔也被限制了。”
这时，小屋前面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三人都回头看着小屋方向。
紧接着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连长，这儿有血迹。”
“不好，敌人发现我们了。”子城说，“干脆冲过去，拼了。”说完，就要下船。
女人一把拉住子城说：“兄弟，何必拼命，我们还等着你们打胜仗，让穷人过好日子呢。你们赶快把船划走。”
子城说：“往哪儿划呢，两头都出不去的嘛。”
女人说：“往对岸去。”
铁虎看看河对岸是悬崖峭壁，划过去还在敌人的射程之内。
女人说：“那悬崖下是空的，远处看不清，到跟前会发现，离水面有二尺多高，从那下面把船划进去，就是个山洞，顺着水流方向走，出了洞，就绕过了南门的敌人。从那里再往下走三里地是竹下镇。从那回碧云镇，就容易多了。”
子城问：“那你和孩子？”
女人说：“不用管我们，灰狗子把不能我们怎么样。”
女人上了岸，向屋里跑去。
铁虎划着船向对岸靠近。
他突然想起梅珊还在戏楼上藏着呢，便将船往北划去。
子城问：“要去哪？”
铁虎说：“救梅珊一起走。”
子城又问：“她在哪儿？”
铁虎指了指戏楼说：“在戏楼里，看见那个最高的屋顶了吗？”
这时，那女人家的方向传来两声枪响。铁虎和子城都愣了一下，他们心里都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的家着火了，还有孩子的哭声。
小船没了动力，慢慢顺流往下。铁虎连忙又加紧划桨。
杜子城痛心疾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的说：“革命，革命，血不流干死不休。”
小船在向戏楼慢慢靠近，还有一箭之遥就可以登岸。
就在这时，河面上游驶过来一艘冒着黑烟的大船，船头站着五六个端着长枪的士兵。
还有一个身着短褂的人，拿着扩音筒在喊：“战事期间，所有船只，禁止航行，违者就地击沉。”
杜子城一把抓过船桨，边划边说：“快划呀，铁虎，救梅珊去。”
铁虎夺过船桨，反向顺流划去。
子城喊道：“你要干什么？”
铁虎愤愤地说：“算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