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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欺负谁

    那天晚上,韩铁虎等了一夜,也没见吴老板带着那几个姑娘回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凤凰花鼓戏班就乱成一团。

    有人说,吴老板吃花酒,喝酒之后掉进碧水河淹死了。

    也有人说,吴老板把那几个姑娘卖到妓院,卷钱跑了。

    还有人说,吴老板和那几个姑娘被土匪劫到吕仙山上去了。

    戏子、乐手、杂役们不知如何是好。

    胆子大点的,把戏班里值钱的东西拿了去自谋生路,别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甘落后。

    一时间,偷的偷,抢的抢,乱成一锅粥。

    凤凰戏班几十年辛辛苦苦制办的家底,半天不到,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韩铁虎只担心妹妹的下落,顾不上什么东西。他带着自己心爱的二胡,去找吴老板。

    他先打听哪户人家昨天过寿,打听来打听去,无人知道。

    也许,吴老板起初就是骗了大家。

    铁虎又去码头,想了解一些人来人往的消息,没有什么结果。

    他去镇公所报案,那里看门的人蛮横且麻木,连门都不让进。

    他去赌场打探。那里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同样,一无所获,反倒白白搭进去一块银元。

    吴老板和那七八个姑娘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韩铁虎最不愿意相信的是,姑娘们被卖到妓院,可还是禁不住要去那儿打听。

    春花楼是碧云镇最大的窑子,隔三差五就有女子被赎走,或者被买进去。

    没有人知道那些进去的女子真名叫什么。谁都不想丢那个脸。

    铁虎在春花楼徘徊了两天,想发现一点线索,即使不是自己的妹妹,是其戏班里的其他姐妹也行。

    可是,他没有如愿,还被恶毒的护院暴打一顿。

    ……

    梅一剑了解了韩铁虎的过去,心生怜悯。

    她一向对穷苦人有天生的同情,她的思想里有革命的火花。

    看到穷人受苦挨饿,她就感到悲凉。

    不过,她内心更多的是希望,希望这个国家能彻底改变面貌,

    让共和的春风真正吹到大江南北,吹到城市乡村,希望天底下的穷人有饭吃,有衣穿。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变得舒缓柔和。

    “这什么世道吗?”梅尧愤怒地说,“吴老板就不是好人,肯定是他把那些女孩卖了。

    梅一剑看着满面愁云的韩铁虎问:“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韩铁虎道:“院长,我要去找我妹妹,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得安宁。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对,一定要找到你妹妹。”梅尧在一边附和。

    梅一剑又问:“你去哪里找呢?”

    韩铁虎看了看屋外,眼里噙满泪水:“我也不知道。”

    梅一剑道:“不如这样,你先在书院养伤,也可以跟着别的书生念书,等你伤好了,再去找也不迟。”

    “我,我不想念书。念书没用。我只想找妹妹。”

    “唉。”梅一剑叹了口气,

    “你妹妹不是被吴老板害的,而是被这个社会害的,你也是一样。

    吴老板也许可恨,但更可恨的,是这个人吃人、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

    只有推翻这种制度,穷人才能翻身,你才能解放,你的妹妹才能自由。”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早点找到妹妹。”

    “找妹妹也得先把身子养好。你就留在书院吧,念书也好,打杂也罢。我有机会也会帮你打听你妹妹的下落。”

    “那太好了!”梅尧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不过,他很快就收敛自己喜悦。

    如果母亲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梅一剑在碧云镇算不上财大气粗,但凭着数百年鹿鸣书院院长的身份,打听几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留下吧,铁虎兄。”

    韩铁虎还在犹豫,梅一剑站起来对梅尧说:

    “你让何管家给铁虎安排住处,另外,给陈昂讲一下,让他关照铁虎念书的事。”

    说完,不等铁虎回复,她就迈着飘逸的步子走了出去。

    梅尧轻轻拍了拍铁虎的肩膀道:“放心吧,铁虎兄,有我母亲帮忙,一定能找到你妹妹。”

    韩铁虎愣住了。

    他的命运又一次被别人掌握,而他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

    两个多月过去了。

    梅老太爷没有等到孙子订婚,也没有驾鹤仙去,他只是无意识地躺在床上。

    每天有人伺候饮食,勉强吊着一口气。

    谁问他什么事,他谁都不答理,不过,偶尔会冒出来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梅尧四处打听韩雪妮的下落,毫无结果。

    韩铁虎一直在鹿鸣书院打杂,书生们上课时,他偶尔去听一听。

    他对老秀才杜谨讲的那些儒家思想不感兴趣,他喜欢听陈昂和另一位先生讲中国的历史和世界革命。

    但一想的妹妹,他就觉得学习索然无味。

    梅尧没事就跟着韩铁虎学习拉二胡,两人的友谊逐渐建立起来。

    铁虎几次去县城寻找,始终音讯皆无,他又没有别的去处,便一直在书院里留着。

    铁虎从小在戏班里长大,吃苦耐劳。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把南院北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梅一剑和梅家老少,甚至梅家的仆人,都很感激这个勤快的少年。

    当然,也有人看不上他的行为。

    那就是书院的书生陆伟堂,他是大地主陆永发的二儿子。

    那天,何弘道带着书院的十几个书生在南花园锄地,这也是梅一剑倡导的学习内容。

    知行合一,既要有文明的精神,也要有野蛮的身体。

    种地、武术、划船都是书院的必修课。

    翻地的时候,韩铁虎、常栋梁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都知道该怎么干,

    不怕脏不怕累,挥汗如雨,身上自然带着些气味。

    像陆伟堂那样的富家子弟,没干几下就叫苦不迭。他们不屑于做这些事。

    从花园干完活,回到教室时,韩铁虎被陆伟堂拦在教室门口。

    韩铁虎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我进教室?”

    陆伟堂掸了掸衣服,说:“书院乃清静之所。”

    “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味,有辱斯文。”

    站在陆伟堂身后的几个书生咧着嘴在嘻笑。

    韩铁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劳动者出汗,我不觉得有辱斯文。”

    “看看你脚上是什么?”

    韩铁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底上粘着泥土,还有一些牛粪。

    那是从菜地里带回来的。

    陆伟堂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回去换双鞋吧。”

    “我只有这一双鞋。晚上才能洗。”

    “噢,那你只能当赤脚大仙了。”陆伟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不,不,不,我堂堂礼仪之邦,岂有臭脚进学堂的?”

    韩铁虎虎目圆睁:“你欺负人。”

    陆伟堂道:“这年月,泥腿子闹翻天,我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哪敢欺负别人啊。”

    说完,陆伟堂向着教室里的其他书生做了个鬼脸,嘴里吐出两个字:“穷鬼!”

    “你说谁是穷鬼?”

    韩铁虎一把抓住陆伟堂的衣领。

    陆伟堂并不害怕,慢条斯理地说:

    “铁虎同学,不要胡来,鹿鸣书院不是撒野的地方。一个戏子,读什么书呢。”

    韩铁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挥起拳头,照着陆伟堂的脸就要捣。

    正在教室里看书的老先生杜谨大喝一声:“住手!”

    听到喊声,韩铁虎的拳头停在半空中。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陆伟堂趁其不备,抬脚冲着铁虎的下体猛踹一脚。

    韩铁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