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道:“可闯营跟咱们结过仇,能帮咱们么?现在闯营主事的据说是上次那个叫范青的军师,现在是大将军,他可是个精明狡猾的人。”
“你不懂,他越是精明,越是要帮咱们!”张献忠终于忍不住痛,口中咝了一声,懒得跟义子解释,不论李自成还是范青,只要他们是精明的人,就能看出来现在的形势,左良玉和闯营一场大战在即,这是决定谁能在中原站住脚的重要战役,而西营将会在里面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看到这一步棋,张献忠才冒险去让徐以显到闯营求助。
这时,营地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后亲兵进来报告,说徐军师已经回来了。
张献忠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徐以显进入帐篷的时候,张献忠带着他的四名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再加上另外一个军师潘独鳌都在帐中等他。
一见徐以显,张献忠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老徐,见到范青了吗?你看范青对咱们是否有相容之意?”
徐以显把见面的经过简单说了说,道:“大帅,范青这个人,咱们也接触过几次了,是个很有才干,很精明的人,这两年在河南攻城拔寨,能力又得到提高,已经变成了一位目光远大,高瞻远瞩的统帅了!”
孙可望一直深恨范青,听到徐以显这么说,心中很不快。
徐以显又道:“咱们之前商议过,如果范青有长远的目光,一定会看到如果与左良玉决战,咱们西营会是很大助力。这次谈话,我觉得范青已经看到了这一步棋,他见咱们兵败来投,并没有表现出趾高气昂的态度,表情一直平和,说盼望与你见面,一起共建大业。还说愿意资助咱们,让西营渡过难关,东山再起,一起对抗左良玉。”
张献忠点点头道:“他若能看出这一步,就好说了!他身边诸将的态度如何?”
徐以显道:“现在刘宗敏等几名老将都称病,不带领士兵,见到的都是一些年轻将领,这些将领对咱们敌意很大。范青身边的两位谋士,李岩似乎倾向咱们,但那个叫傅宗龙的,语气却不善。听他话中意思,是要让你留在闯营,奉范青为主,取消西营称号……”
张献忠不等他说完,已经大怒,骂道:“放他娘的屁!咱老张虽然一时兵败,岂能是屈居人下的人?当我牵着杨嗣昌的鼻子,打得十几万的官军五零四散的时候,天下人谁知道有个叫李自成的,谁知道有个叫范青的?老子拿竹竿打枣树,他弯腰拾个蹦蹦枣,他破了开封,又怎样?当初咱们还破了襄阳呢!戳了杨嗣昌的老窝,搞得一点也不比他逊色。老子是西营八大王,在十三家中赫赫有名。平日咱兵马众多,也曾说句话像炸雷,一跺脚山摇地动,哈口气满天乌云。哼!我老张只是一时兵败,凭什么让我做那个姓范的部下?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老张当年风云天下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就算我答应,我手下的大小头目也不会答应,他们都是铁脊梁骨的硬汉子,一百个不会答应。”
孙可望霍的站起来道:“义父说的对,咱们西营都是好汉子,怎甘心去给那个姓范的做部下,让他驱使,宁死也不去。”剩下的几名将领也纷纷站起来,大骂范青,不愿意去投靠闯营。
等众将稍稍安静,徐以显才拱手道:“大帅,俗话说,‘舌以柔则存,齿以刚才亡’请大帅冷静的想一下,不要急躁冲动,天下事往往小不忍则乱大谋。”
潘独鳌拱手道:“军师,如果仅仅是作为范青的部下,听他号令,但咱们西营是独立的,可以单独行动,这倒可以忍耐。可军师可曾想过,万一大帅去了,被强留在闯营,如何应付?”
徐以显道:“我想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真英雄。人行矮檐下,怎好不低头?越王勾践兵败会稽,卑躬屈膝以事吴王夫差。夫差有病,勾践尝了夫差的粪便,对夫差说他病得不重,快要好了。夫差极为感动,将他释放回国。他回去之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国富兵强,终于灭了吴国,报了会稽之耻。我想大帅万一被强留在闯营中,应该以越王勾践为师,自可逢凶化吉。”
孙可望第一个站起来反对,道:“军师说的什么话,我义父堂堂一方义军领袖,难道要学勾践去侍奉范青那小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定国也道:“义父千万不要去,刚才军师说了闯营中诸将对义父有很大敌意,可谓怀恨在心。义父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就算范青不想害义父,也不能保证那些将领能不计前嫌。我以为心怀旧怨,还是不见面为好。义父一人安危系西营存亡,何必轻入危地?”
潘独鳌也道:“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们作为谋士将领可以替代大帅前往,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义无反顾,但大帅一人安危甚重,除非计出万全,否则不能让大帅以佛身入虎牢。”
张献忠在心中嗤笑,自己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又有个屁‘佛身’,不过他对属下谋士,将领们的忠心表现还算满意。他一眼半闭,一眼圆睁,斜看着徐以显,大有瞧不起他的神气。周围诸将都以为他会拒绝徐以显的提议,不去闯营,跟范青服软。
岂料,他忽然嘲讽的一笑,说:“龙还有困在浅水的时候呢!老虎还有被犬欺负的时候。好!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我明日去闯营,见机行事吧!”
徐以显心中一宽,拱手道:“大帅英明,其实你刚才说过那些不服气的话我全都想过,近三年来,朝廷差不多竭尽全力的对付咱们,谁重视过闯营?在大家眼中,无论李自成还是范青都不能和你相比,可是,大帅,此一时,彼一时也,局势有变化,英雄有屈伸,自古如此,人生处世,谁能尽走直路?该转弯时且转弯,不要一头撞在南墙上。大帅只管答应奉范青为主,只要咱们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将来东山再起,就比什么都强。”
张献忠想起徐以显曾对他说过的六字真言,“心黑,脸厚,手辣”,便笑了一笑,把大胡子一甩,道:“好了,军师,我老张就听你的话,再低一次头。”说完立刻派一名亲兵,连夜骑马去闯营报信,说他张献忠第二日要去闯营拜访范青。
第二天清晨,张献忠因为腿伤坐着马车,徐以显、潘独鳌和李定国率领几十名亲兵护卫,向商丘方向前进,不到中午,已经到了商丘附近。忽然前方一队骑兵奔驰而来,领头的是吴汝义和李双喜,他们二人奉范青的命令过来迎接张献忠。
吴汝义拱手道:“大将军吩咐末将,率领一队骑兵在大路上等候迎接八大王大驾光临,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欢迎八大王,为八大王接风洗尘。”
张献忠在车中和吴汝义,李双喜打了招呼,只见二人身后的闯营士兵有三百多人,全身披挂,刀剑铠甲铿锵,十分整肃,心中不禁发疑,范青派这么多骑兵,全副武装的等在路上,是不是怕我后悔,想要在此地挟制我。他看看徐以显和潘独鳌,二人的眼中也有疑忌之色。不过,眼前的情况也不容许他不去了,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将军了!”
吴汝义和李双喜自动分成两队,一队在前面引路,一队则跟在队伍后面,好像把张献忠等人给夹持在中间一般。
潘独鳌心中忐忑不安,他并骑和徐以显走在队伍中,轻声问:“军师,这宴会比鸿门宴如何?”
徐以显怕说话被吴汝义听到,连忙岔开话题,大声道:“今天天气不错啊!”
其实今天十分寒冷,寒风朔骨,天空也很阴沉,哪来的天气不错?
到了范青的中军营地,范青带着属下将领,只在自己的大帐门口迎接,却没有走出营地,这在迎接的礼仪上就低了一等,有把张献忠当成部下的意味。张献忠乍然间心中一阵不快,想:“我老张今日竟然来求一个年轻人!”但他很好的把这种心情掩饰,依然如平常一般大说大笑,在中军帐篷外面和众将打招呼,说些亲切粗鲁的玩笑话。不过,心中却在嘀咕,闯营真是变天了,刘宗敏这几个老将都不见影踪,老将只有田见秀一个还算认得,剩下的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可是想想范青就带着这群青年将领就能攻克开封,占领河南,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张献忠向范青拱手,笑道:“范大将军,你可发达了,这证明我老张的眼光不错,上次在西营见到你的时候,我老张就说过,你不是凡人,像你这岁数的年轻人中,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将来你必成大器,怎么样!果然应了我老张的话了!”
范青谦虚道:“八大王过奖了,我范青年轻无知,哪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本领,不过是依靠夫人信任和众将鼎力支持罢了!”
说完请张献忠进入大帐,一起走路的时候,见张献忠的腿一瘸一拐,便问道:“听说,八大王受了伤,还很重,不知好些没有?”
张献忠其实腿伤很重,但他毫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小事,我都不放在心上,这次来主要和大将军见面,向大将军借点本钱,只要我老张的本还在,还会把天戳个窟窿。”
范青一笑,请张献忠进入大帐后坐下,众将也环绕左右,分别坐下。
范青笑道:“话虽如此,还是把伤治好了才行,身体好才能赢回本钱。一会儿,让老神仙尚炯给你看看伤口,也许一副膏药就能治好你的伤。”
张献忠笑道:“老神仙也是熟人,能见到他真是开心。实不相瞒,我老张走了背运了,先在信阳被左良玉这龟儿子打的大败。然后撤到确山,又被他追上,再吃了一场败仗,差点全军覆没。好不容易逃出来,再能见到你们这些老朋友,真是天赐良缘啊!”
范青笑道:“承八大王不弃,前来相见,我范青心中十分高兴。至于打个败仗,那不算什么。我们闯营这年浮浮沉沉,有胜也有败。最惨的是潼关南原之战,整支队伍都被打散了,现在不还是在河南红红火火么!关键就是打了败仗之后不气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自然就好了!”
张献忠一挥手道:“对,我就不服气左良玉这个龟儿子,只要大将军给我点本钱,我早晚把左良玉这龟儿子掀翻,眼前吃点败仗算个屁事!”
范青赞道:“好,不愧是八大王的英雄本色。”随后问起确山突围的过程。
张献忠指着身后的李定国,笑道:“确山突围,多亏了我这义子了。”
范青微笑瞟了一眼李定国,只见他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十分沉稳,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知道明末张献忠死后,大西军中最厉害的就是李定国了,差点就把清军打回北方去,要不是孙可望叛变,李定国才是最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中华人呢!
张献忠道:“这孩子是好样的,在紧急的时候很得力,在确山突围的时候,四面被左良玉的四万兵马包围。还有些是房、均九营的老朋友在夔东投了官军,在左良玉的指挥下,围攻老子。这些龟儿子比正牌的官军还勇猛,好像一群疯狗一般。这一天,突围到一个小村子,我因为箭伤溃烂,疼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加上过分劳累,浑身发烧,连坐在阵前指挥都不能。我让可旺带领数千人马阻击敌人。可是有两千多敌人骑兵冲过防线,到了我藏身小村子,比我身边的人马多了几倍,还有那些降将肯卖命。村子周围一片混乱,到处都在血战,十分凶猛险恶。定国劝我立刻上马逃走。我想,敌人攻势正盛,咱们的军心已经有点动摇,我身边只剩下四百人,一旦离开村子,必被冲溃,何况我就是被左右扶到马上,也不能奔驰,如何走的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