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微笑扫视众将,道:“这三条进军路线,代表着咱们闯营未来的发展方向,我认为第一条是上策,第二条是中策,第三条则是下策。”
听了范青的话,众将都是愕然,怎么夺取大明朝的天下反倒成了下策。
范青解释道:“大明朝就好像是一棵大树,虽然腐朽不堪,随时都能推倒,可这棵大树未倒之前,仍然可以结出果实,为过路人遮荫,甚至遮风挡雨。如果咱们在羽翼未丰满的时候,就推倒了这棵大树,各位想想会发生什么?”
范青严肃的看着众将道:“将会天下大乱,各路军阀自立,各自为政,彼此攻杀。军阀混战的结果就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让咱们中华大地残破,大伤元气,为咱们以后治理天下,造成很大困难。更有一种可能是,崇祯皇帝可能沿着海路逃走到南方建立新政权,而把北方的一片烂摊子交给咱们,这时咱们除了要面对各种军阀挑战,还会面临关外女真人的威胁,我认为依着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推翻明王朝,对地处关外的异族,没有任何印象,从没把他们当成一个对手,此时听范青如此说,才想起关外还有一只猛兽一般的异族军队,不过,他们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么?大明朝和女真作战,屡战屡败,是不是因为大明朝太过废物了呢!
范青看出来众将的想法,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各位,千万不要轻敌啊!我敢保证女真人比你们想象中的厉害多了,咱们现在根本不是对手。”
众将向来信服范青的话,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也从将信将疑到慢慢相信了。众人中只有傅宗龙暗自赞叹范青的远见,这才叫深谋远虑,目光远大呢!他当过兵部尚书,在明朝中枢任职多年,当然眼界比李岩和众将高许多,他深深的知道女真人的可怕,可以说,以后大明朝不是义军的主要对手,女真人才是义军乃至整个中华人的主要敌人。
自己因为当过朝廷大臣,才认识到这一点,而范青年纪轻轻,可能连女真人都没见过,又怎会有如此高瞻远瞩呢!他心中十分佩服,拱手道:“大将军远见卓识,让宗龙佩服五体投地。”
范青微微一笑,“所以,我们目前不宜向东进军,推翻大明朝,那是下策,虽然震动天下,名声远扬,却竖立好多强敌。我以前对闯王说过咱们的策略,应该是扎好根基,强大自己,稳扎稳打,慢慢的灭掉明朝,夺取天下。所谓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就是这个道理。我之所以攻克商丘之后,不愿意再向东进军,并非不能,而是不愿过早与崇祯决战,让他以为咱们实力不济,再做几天‘中兴’的美梦吧!”
众将听了都笑了,心中对范青十分佩服,范青这种远见,别说闯营,大概整个天下都没有第二人了。
李岩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指点迷津,让我豁然开朗,现在想来东进确实是一条下策啊!”说完连连赞叹不已,他也是很有谋虑之人,被范青点拨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利弊。他在佩服范青之余,也有些自责刚才自己怎么就忽然被夺天下的愿望冲昏了头脑呢!
傅宗龙拱手道:“刚才听大将军所言,东进确实是下策,只是大将军所说的中策和上策我还是不明白,大将军说夺取襄阳,进军湖广,能得到大量财富和膏腴之地,为什么反而不如进军贫瘠的陕西呢?
范青笑道:“很简单,湖广富足,但盘踞在湖广的各路军马实力也很强,湖广霸主是左良玉无疑,即便咱们击败他,他在湖广经营多年,湖广是他的老巢,岂能轻易动摇。张献忠虽然新败,但他在湖广流窜多年,实力还是有的,还有革左五营,盘踞在大别山中,也经常在湖广一代活动。而咱们现在的核心是开封,距离湖广太远,经南阳、汝阳、襄阳,进入湖广核心,道路数千里,咱们还不具备经营这么大地盘的能力。所以攻打湖广地区,敌人强大,而道路遥远,只能算中策。”
“反观陕西,虽然土地贫瘠,财物有限,但距离咱们较近,容易控制,而且咱们将领陕西人居多,回家乡作战,士气很足,兼之地理民俗都很熟悉,而陕西官军在咱们数次打击之下,疲惫不堪,十分孱弱,攻下陕西应该比较容易,综合起来,下一步,进军陕西才是上策。”
听完这番话,傅宗龙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向李岩拱手道:“军师向来以深谋远虑着称,不过今日可被大将军给比下去了。大将军纵览时局,不受制于眼前小敌,不被惑于目前小利,深虑宏谋,俯瞰天下,实在让人钦佩啊!”
李岩也很佩服,他拱拱手道:“我是被眼前的利益名望冲昏了头脑了,思虑粗疏,见不及此,请大将军不要见罪。”
范青哈哈一笑,道:“什么‘见罪’,说的太严重了,你的用意很好,我并没有怪罪你呀!如果有什么可怪罪的,也不是因为你说错了什么话,而是怪罪你不肯大胆说话,说话太少。我很羡慕唐太宗身边有一个魏征。可我觉得身边就少一个魏征似的人物,你以后就当我的魏征好了!”
范青这番话,把自己摆在帝王的位置,其实是很不妥当的,但李岩和傅宗龙在满心佩服的状态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岩在想,如果换做李自成,可能也会容许自己说出意见,但一定不会像范青这般深谋远虑,这就是见识的差距。傅宗龙也在感叹,他侍候过崇祯皇帝多年,范青和崇祯都是年轻人,范青还比崇祯小好几岁呢,可现在看看,两人的眼光、见识、心性、能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差了多少层级,将来灭大明者非此子莫属了。
李岩也十分感动,说道:“大元帅如此以国士待我,我倘有所见,岂敢缄默不语。”
范青笑道:“咱们闯营也要养成好的风气,有话直说,不要藏着掖着,言者无罪,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管对错,大家可以讨论么!不要总是说‘是,大将军’,‘对大将军’,那样子,闯营就成了我的一言堂,义军的议事厅成了官府的衙门,咱们都成了大明朝的官僚,还怎么夺取天下啊!”
说的周围众将都笑了,其实这些将领都很年轻,普遍只有二十出头,打仗是很勇猛的,也算有点谋略。但若让他们议论国家大事,他们的见识就不足了。
范青率领众人重新上马,沿着去东门的小路回城,中间路过两座闯营的军营,很远就被哨兵发现,派游骑过来查看,见是范青和诸将,都在马上躬身行礼。驰近营地的时候,听到里面整齐的“嘿、哈”声音不断,显然士兵们都在寒冬中坚持训练。闯营平时军纪要求很严,即便是冬天也不放松。
再向前走,忽然见到有一座军营,旗帜上写着“袁”,这是袁时中的小袁营。营地虽然架设的很整齐,但营地门口却没有卫兵,也听不到里面有训练的声音,范青眉头微微一皱,带领众将向营地门口驰去,到了门口,才从旁边的帐篷中跑出几名卫兵,原来,这些守门的卫兵都到帐篷里取暖了。
范青微微皱眉,如果是敌人来劫营,只怕现在就要大开杀戒了。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闯营,守卫的士兵必将会受到严厉惩罚。但现在小袁营毕竟还没跟闯营正式合并,所以范青也不便多说。
他率领众将骑着马走入营地,只见士兵们大多都躲在帐篷内,围着火盆取暖,营地中空荡荡的,连巡逻的士兵都看不见。还有一些帐篷中传来笑声和干杯的声音,显然这些士兵在喝酒取乐,这种情况在闯营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
走过一片帐篷,只听帐篷里面在吆五喝六的吃喝,又听到一名士兵扯着嗓子大骂:“什么闯营人马,硬是欺负人。攻下了商丘,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们都弄到老营去了,对咱们按人数发放军粮。咱们小袁营啥时候受过这种气?为啥要受这种气,兄弟们受不了这窝囊气,还不如索性反了,杀到闯营中军,宰了范青这些家伙。”
听了这话,范青以下的将领一起变了脸色,这时候袁时中在大帐中也接到报告,急急忙忙的赶来,正好听到这名士兵抱怨的话。
袁时中吓的脸都白了,连拜见范青都顾不上,急忙忙的走去营帐,只见是自己属下的一名叫老王的队长,正在和几名士兵喝酒。
老王见到袁时中,醉醺醺的道:“袁将军,你来的正好,你说我刚才的话有理么?”
袁时中哪敢回答他,他见帐篷中人很多,老王是一个老兵,而最近许多士兵都嘀嘀咕咕,对闯营的军纪和做派不满。袁时中怕现在处置老王,会激起这些士兵的哗变,所以,用力推老王的后背,把他推出帐篷,口中喝道:“你醉了,少说闲话,不要惹祸。”
可老王一来仗着酒劲,二来他不知道范青和众将都在帐篷外面,所以,一面走一面还破口大骂,故意要让别的士兵听见,以此煽起对他的主张的赞同。
范青倒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的部将了!”
范青说完转身骑马就走,众将也跟着走了。李岩因为是主管小袁营的,所以自动留下处理,刘芳亮也没走,他是因为恼怒。
只见刘芳亮用马鞭指着袁时中喝道:“袁时中,你给我过来。”
袁时中听到刘芳亮叫他,急忙走过来,陪笑道:“刘将军,军师,我不知道大将军忽然到来,没有远迎,咦……大将军怎么走了!”
刘芳亮喝道:“大将军是被你气走了,你手下的人不但骂闯营,还要杀了大将军,这不是要造反么?你军营中的士兵这样说话,你也不管管,你耳朵里面塞鸡毛了么?”
袁时中赶快拱手道:“我完全不知道,这只是老王一个人酒醉了,胡说八道,我立刻就严办他。”
刘芳亮怒气冲冲的道:“夫人和大将军待你不薄,把养女也嫁给你,你现在是大将军的部下,你纵容手下人这样侮辱大将军,煽动军心,你摸摸胸口,对得起大将军和夫人么?”
袁时中连忙拱手道:“刘将军放心,我一定严办,一定严办。”
刘芳亮仍然满面怒容,再没说二话,策马而去。
李岩皱着眉头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下边的人也太放肆了,你要好好管一管,不然闹出来大事情可没法向大将军交代啊!对袁将军的个人前途也会有很大影响啊!”
袁时中连忙道:“军师,你放心,我一定严办,绝不容许下边人如此放肆。”袁时中说着,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李岩冷淡的一拱手,策马离去。
李岩回到范青的中军大帐,只见一名范青的亲兵正急匆匆的向外走,见到李岩,立刻拱手道:“军师,大将军正派我去找你呢!”
李岩知道有事情发生,一面急匆匆的走,一面问:“有什么紧急军情么?”
亲兵小声道:“是西营张献忠的军师徐以显来了!”
“是他!”李岩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匆匆走入中军大帐,只见范青领着众将都在帐中坐下,中间站着一名身穿长衫,留着三绺长须,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是张献忠身边的徐以显。
大帐中的气氛很冷淡,两年前在郧阳大山,张献忠设计伏击众将,差点将闯营众将一网打尽。此刻军营中的众将大多都亲历此事,没经历过的,也听别人讲过,所以对西营有很大意见,把徐以显当成阴险狡诈的坏人,都用冰冷的眼光看着他。
范青表情平淡,既不恼怒,也不热情,田见秀、刘芳亮、张鼐、李双喜都曾亲历,所以或用冰冷,或用恼恨的眼神看着徐以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