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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说服陈永福

    黄澎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黄河每年在九、十月份,秋汛的时候,水势最大,如果那时决口,可能会平地超过十米深,几乎将整个开封城淹在水下。但现在只是八月份,黄河水势还没到最高点。我估计平地水深最多三米。而且黄水向东南流,如果决口,水势必然分散,不那么急了。到了开封城外围,还有拦马墙。拦马墙是第一次开封之战后重新修筑的,虽然不高,但很厚重坚固。黄水被拦马墙一挡,流速更加缓慢,进入开封城之后,水位会缓慢上升。城中居民有充分时间逃走,即便不逃走,水位不深,也可以在房坡上躲水。而流贼的大营扎在城外,到时候郊外水泽一片,有如大海一般,他们无处可安营扎寨,只能退走,这就是我们推测的计划。”

    众人都默然不语,黄澎说的轻松,其实他都一个多月没去黄河岸边看水势了,天知道河水涨得多深了。众人久居开封城,很了解黄水的威力。如果河水凶猛的话,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把开封城淹的影子都看不到,到时候哪有人来得及逃生。

    高名衡道:“如果水势不像黄推官所料,又急又猛,开封百姓来不及躲水,怎么办?”

    黄澎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神色,道:“既然百姓来不及躲水,城外流贼也一定来不及。咱们一次淹死百万流贼,河南从此没有流寇,天下太平,说不定,圣上还要奖励咱们呢!”

    高名衡叹息,“除了百万流贼,还得用百万军民陪葬,还有咱们的亲人家属一起陪葬,唉!”说着,他也是老泪纵横,边哭边道:“不管怎样,这水淹开封,害死百万生灵的恶名都要落到咱们头上了!我高名衡从此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河南父老乡亲,再见圣上,不如我就随这黄水一块死了。”

    周王扫视众人,只见几十名官绅人人脸上悲戚,虽然活得性命,但全家人都死了,财产也没了,还落下个千载骂名,这代价也太大了。

    周王知道众人心情,缓缓道:“我知道大家心中难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于会不会落下恶名,本王和黄推官也做了一些准备。”说完示意黄澎说话。

    黄澎便拿出一叠纸张,分给众官员看,原来是范青前些时日,为了督促开封投降,扰乱开封军民守城决心,而用箭射进城中的晓谕,上面写到:

    “大将军晓谕城中文武军民知悉,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已经被本营杀败,四面围困,把守关隘,一切援兵俱绝,尔辈如在釜中,待死须臾。如即献城投降。除周王一家罪不可赦外,文武照旧录用,不戮一人。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本将军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速攻,先此送入晓谕,以待开门来降。慎勿执迷,视为虚示。”

    后面用干支纪年,不书“大明崇祯”的年号,这些晓谕被射入城中之后,都被士兵捡起后上交,以免落到百姓手中,影响军民守城。众官员重读这晓谕,这才能体会到晓谕中沉甸甸的分量,这并非流贼的虚言恫吓,而是一件件的都被实现了。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也在心中认识到闯营是广行仁义,不扰百姓的正义之师,起码比官军强的多,也许真的快要改朝换代了。

    周王道:“这些晓谕打算全部销毁,本王另外制作一些。”说完又让黄澎再发给众人一些纸单,这纸单将“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改成了“不日将决黄河之水,使尔等尽葬鱼腹”,并添上了“本大将军恐伤天和,不忍遽决”的话,这样子,听起来就很像闯营的语气了。周王和黄澎对这样的改动很满意,微笑着看众人道:“等咱们逃出开封,回到京城,就按着改动后的晓谕,说给圣上听,把这晓谕交给史官,哼,以后修史的官员记录史书,这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的罪行,只能落到流贼头上。后世之人,只看史书,哪晓得真伪,这千载骂名让流贼去承担吧!”

    众官员都默然不语,他们都是读圣贤书,学习儒家礼法的士大夫,讲了一辈子仁、义、礼、智、信,现在却要昧着良心,做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太龌龊了,简直是卑鄙无耻。只有丁启睿十分赞同,大声叫了一声“好!”

    周王转头对陈永福道:“陈将军,决口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么?”

    陈永福的家人亲眷也在城中,他虽然参与了计划,但心中也很难过,所以一直默然不言,这时听周王发问,才拱手道:“回禀大王,消息传递之人已经安排妥当,他藏在城中,只要城上发出约定好的暗号,城中细作即可出城,将消息传送到黄河对面。而且现在杨文岳总督的大军也驻扎在黄河北岸,人马众多,可以偷渡黄河,在三处地方同时挖掘大堤,让闯营流贼防不胜防。”

    原来杨文岳被崇祯皇帝派来救援开封,他得知先来的丁启睿只一个照面就被义军击溃,成了光杆司令,他带领的三万人马哪敢靠前。他给城中送信,说等左良玉大军到城下时一起合围,暂且驻扎黄河北岸。其实就是怯战。

    周王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道:“既然准备妥当,壬癸之计就开始发动吧!”

    黄澎和陈永福一起拱手道:“遵命!”

    陈永福随后退出了大殿,回到宫墙之上,用约定好的暗号,通知了城中隐藏的细作。陈永福看着漆黑一团的开封城,心中一阵作痛,明天早上,这座千古名城也许就会在水下了,百万生灵成为亡魂,不管后世之人怎么评定罪责,自己此后一生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内疚当中。随后,他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儿,陈德是他的大儿子,除他之外自己还有一子一女。父母年迈,妻子贤惠,还有那么多知交好友,明天早晨都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陈永福慢慢垂下头,眼泪滴落,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个混账,刽子手。”

    正在自责的时候,忽然陈升跑上来,道:“公子被放回来了!”

    陈永福一惊道:“在那里?”

    陈升道:“刚才守卫北面宫墙的兄弟说,陈德和一名贼寇在北面宫墙下招呼守军,随后,宫墙上的兄弟便把他们两个用吊篮给吊上来了。”

    陈永福立刻带领众亲将走下城墙,向北而去,没走多远,只见陈德在一群侍卫的拥促下,举着火把正急匆匆的走来。

    见到陈永福,陈德十分激动,上前单膝跪下,叩拜道:“父亲大人,你还好吧!”

    陈永福也很激动,道:“流贼怎么把你放回来了,你的伤怎样了!”父子连心,这几日陈永福也很惦记被擒的儿子。在他想来,闯营一定恨死他了,不一定怎么折磨陈德呢!

    岂料,陈德道:“父亲大人,义军待我很好,给我治伤,一点也没为难我。还让我把一封信捎给你。”说着把一封信递给陈永福。

    陈永福接过信,在火把的照明下看完了此信,原来是范青写给他的一封劝降信,里面的语气很诚恳,许诺如果陈永福投降,不但能保住本人和全家性命,还要加以重用。

    陈永福匆匆看完信,冷笑道:“我一箭射的李自成昏迷不醒,现在已经成了闯营的公敌,人人欲得我而杀之,当我不知道么!现在却又惺惺作态的给我写信,这显然是想骗我投降,想兵不血刃的攻破周王府,擒住周王全家。哼!休想骗我。”

    陈德急忙道:“父亲大人,闯营现在主事的是大将军范青,他曾与我推心置腹的长谈,我看他十分诚恳,是真心的想要劝降父亲大人,不是欺骗。”

    陈永福冷笑道:“你涉世不深,不知道两军交锋时的阴谋诡计。自古以来射伤敌军主帅的对手,哪有轻松活命的,哼,李自成要是清醒,亲口对我保证,我也许能相信。可现在他昏迷当中,闯营中得有多少将领想要杀我为李自成报仇。范青他还能保我安全?这明显就是欺骗你。”

    陈德急忙道:“如果是欺骗我,怎么会放我回来?”

    陈永福摆手道:“你不晓得,这也是敌人的手段,叫欲擒故纵之计,想利用父子亲情来打动我,哼,当我陈永福是傻子么,我偏偏不上当。”

    忽然陈德身后一人冷笑道:“几年没见,原来陈将军自作聪明的毛病还是没改?”

    陈永福一惊急忙望过去,这才发现陈德身后还站着一人,借着火把光芒仔细端详,蓦然又是一惊,脱口道:“傅大人!”

    原来跟在陈德身后的正是傅宗龙,他上前拱手道:“陈将军,数年不见了,我现在是闯营的大学士,请借一步说话。”

    陈永福看看周围的侍卫,有一些人是周王府的,便转身大声道:“这是两名奸细,把他们押送到我的住处,我要详细审问。”

    于是在亲兵的拥促下,傅宗龙跟着陈永福到了他的住处。

    在一处厅中,陈永福请傅宗龙坐下,让亲兵上了一盏茶之后,才道:“老先生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傅宗龙道:“我奉范青大将军之命,来劝降将军,请将军弃暗投明,共创大业。”

    陈永福微微摇头,苦笑:“老先生,咱们是老相识了,你居然也用这幼稚的话来骗我。我射伤李自成,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闯营的老将人人恨我入骨,你还劝我投降,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傅宗龙微微摇头道:“不然,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认为有把握的事情却有可能是错的。比如,你一直以为我们闯营是流贼,来开封是为了复仇抢夺。可你看看,现在开封城什么样子,安宁平静,和你们想象中的屠城一样么?”

    陈永福微微摇头,“不可同日而语啊!”

    傅宗龙微笑道:“你不了解范大将军这个人,他虽然年轻,但心胸开阔,目光远大,有容人器量,又迫切招揽人才。他让我对将军说,你射伤闯王,当时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是私人恩怨,没有报仇雪恨这一说。他知道将军你的能力,堪称智勇双全,比起古代名将也不遑多让,对你十分钦慕,一心想要把你召到麾下。他派大公子陈德送信劝降,怕你不能相信,所以又派我过来,这表示了他的一片诚心啊!至于你说的闯营老将恨你入骨,我也不隐瞒,确实有此事,但你不知道闯营的情况,范大将军与闯营原来的老将并不和睦,正因如此他才急着招揽人才,而且也不会顺那些老将的意思,伤害于你。”

    陈永福想了片刻,还是微微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

    “将军请看此物。”傅宗龙从身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只见是一支掰成两段的箭矢,缓缓道:“这是范大将军亲自用手掰断的,以此立誓,只要将军投降,他拼了自己性命,也要保全将军一家人,请将军务必相信大将军的诚心。”

    古代人很迷信,对誓言也很尊重,范青折箭发誓,这非常有诚意。

    陈永福终于信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心中有点犹豫,叹息道:“我深受皇恩,将一座大城托付于我,我不能守卫,已经辜负皇帝。现在又不能死节,投降敌人,我陈永福还有何面目再见世人啊!”

    傅宗龙忽然冷笑几声,道:“将军怎么如此不智啊!现在天下形势,将军还看不分明么!明朝大厦将倾,天下已经到了末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圣人将出,挽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重建一个太平世界。这时,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将军一身本领,难道甘心埋没?不如跟着新圣人,一起打天下,将来封侯拜爵,光耀先祖,遗泽后代,这是多么的荣耀啊!而将军如此豪杰之人,却偏偏故步自封,学那些惺惺作态的妇人,简直是愚不可及了!”

    陈永福被傅宗龙说的涨红了脸,但心中也觉得十分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