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在一旁道:“郝将军忠勇热血的精神,实在可嘉,他既然一再自荐,闯王不妨答应他,以免寒了将士们的进取心。”
李自成沉吟片刻,才道:“郝摇旗带领五十个士兵守卫谷仓。”
范青在一旁站立,心头笼罩一层阴霾,李自成今天接连否定了他的两个建议,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他敏锐的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有一丝疏远。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这一日,山风猛烈,寒凉的秋风呼啸从山间刮过,摇动树木,卷的枯叶满天飞舞。
范青站在营帐外面,听着忽急忽缓,尖利的风声好似鬼叫一般,还有旗杆上被大风扯的笔直的旗帜,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他派人去把杨铁柱唤来,对他道:“你派个人暗中盯着周山他们,有什么异动过来告诉我。”
杨铁柱对范青非常崇拜,可谓是言听计从,对范青交代的任务,从来不问为什么。
到了深夜,范青在军帐中看密报,这是刘体纯在商州和武关秘密活动,送来的情报。正如他预料的那般,郑崇俭三路围攻商洛山惨败之后,已经无力再进攻。只能紧守各处关隘,防止闯营逃脱。另外,张献忠已经在谷城造反,竖起了大旗。朝廷十分重视,派杨嗣昌以“督师辅臣”的身份前往湖广,围剿张献忠。现在大军云集湖广,暂时是顾不上商洛山了。
范青放下情报凝思,现在形势对闯营已经十分有利了,官军无力围剿,而商洛山中粮草丰足,大可以安心在山中练兵,等到明天,历史上的河南将迎来最大规模的旱灾,那时候,闯营冲出商洛山,进入河南,振臂一挥,百万之兵唾手可得。
这时候,帐外的亲兵小声呼唤军师,范青连忙起身,走到帐外,只见杨铁柱和赵恩都来了,脸色严峻。范青心中一跳,脱口而出,“周山不见啦!”
那名暗中看守周山的卫兵一怔,才道:“是啊!我见他们帐篷中一直亮着火烛,却没有人影晃动,偷偷溜进他们帐篷一看,原来他们都从帐篷后面溜走了,帐篷里的铠甲武器也都不见了!”
瞬间,范青脸色变得极阴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马上召集人手,跟我来!”
范青带着数百战士急匆匆的向老营奔去,到了老营门口,范青向守卫老营的卫兵喝道:“周山是不是来了?”
那卫兵见是范青连忙拱手,“回军师,周山刚才带着几十个人过来,说要帮助郝将军看守谷仓,他拿了高夫人开的老营通行证,我便放他过去了!”
“他奶奶的!”范青气的爆了一句粗口,领着众人一拥而入,闯入了老营。
“哎!军师,你……要做什么?”那几名老营卫兵吃了一惊,不知道军师深更半夜,忽然带领大队士兵,全副武装的闯入老营做什么?难道是军师想要造反?
范青领着众兵士向老营西侧急奔,黑夜中,仍能看到六座巨大的谷仓矗立在那里。这些谷仓建在一座专门的院落中,院子极大,有一排木屋是给看守谷仓的人居住的。
范青到了院子门口,一脚踢开院门,不过他没有鲁莽的冲进去。院子里太安静了,好像空无一人,这太不正常了,毕竟还有郝摇旗带领的五十个守卫呢!
范青一挥手,两名士兵一手举着小盾,一手持着刀子小心翼翼的走入院门。忽然,只听嘣嘣的弩弦震响声,这两名士兵惨叫倒下。弩箭射程短,但射速快,近距离十分精准,两名士兵是被射中了面部。
“拿大盾来!”范青大叫。
立刻有几名士兵持着大盾,穿着厚铠冲入院子,这回敌人的弩箭无用了,只听院子里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声音,先进入的士兵已经和敌人交上了手。
范青跟着盾牌手冲入院子,他不管正在交手的敌人,而是带着几十人径直冲向谷仓。刚到第一个谷仓之前,只听嗖的一声,范青本能的向后一仰,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去,十分惊险。
身后士兵大喊,用盾牌护住范青。范青十分气恼,从身旁一名士兵手中拿过弓箭拉开,瞄准黑暗处,嗖的一箭射出,虽然四周昏暗,全凭感觉,但谷仓后面仍然传来一声惨叫。
“冲!”范青指挥士兵冲到谷仓前,几名敌人从黑暗中跳出来,很快就被范青的人给屠杀了,范青只见谷仓周围堆满了柴草,柴草上撒满了火药,一条引线从柴草堆中拉出来,还没来得及点燃呢!范青十分心惊,这种撒满火药的柴草和火药包差不多,极容易爆燃,一旦燃烧起来,基本上没法扑灭。
他立刻想到另外几个谷仓,大吼一声,“保护谷仓,不能让他们点燃火药。”
他也顾不得埋伏了,举着手中长剑,向第二个谷仓冲去。刚到谷仓之前,从暗影处跳出来一个敌人,一刀劈向范青脸庞,范青用手中长剑一格,用力一推。那人没他力大,被他把刀子推开。范青反手一剑刺入他的腹部。虽然他穿了铠甲,但范青力大,又是用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一剑深深刺入他的腹部,这名敌人大声惨叫,范青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刺入他腹部的剑顶着他,向第二个谷仓奋力前行。第二个谷仓周围,敌人发射弩箭暗器都打在这名士兵身上,他成了范青的活盾牌。
范青冲到近前,拔出长剑,左劈右砍,砍倒了两名敌人。这时候身后的士兵也冲上来和敌人战在一起。范青顾不得对战敌人,目光在黑暗的地面上扫视,果然一点火光正在地面上快速蔓延。范青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用身子压住火光,这是一条点燃的引线。
范青这举动十分危险,火光距离撒满火药的柴草不过数尺,如果引燃柴草,范青就变成火人了。幸好,引线被他压灭了。
范青站起身,把那些柴草踢开,这时,黑暗的院子中到处都在混战,敌人其实并不多,只是在黑暗中,一时间难以歼灭。
还不等范青冲向第三个谷仓,只听到一声闷响,第三个谷仓底下爆燃,出现了一个大火球,随即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几个谷仓依次爆燃,火球引燃柴草,借着风势迅速在谷仓底下燃烧,黑焰中火焰缭绕,顺着谷仓向上烧。
杨铁柱和赵恩大喊着,让手下人拿水来救火。但范青知道无济于事了,这么大的谷仓燃烧起来,上哪弄那么多水,又不是现代的消防车。而且风这么大,火借风势,这四个谷仓没救了。
冲天的火光浓烟,很快就惊动了整个闯营,李自成和各处将领纷纷赶来,到了院子里一看,四个谷仓已经烧成了四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把营地映照的通红,几里外的麻涧都看的一清二楚。幸亏范青来的早,否则就一个谷仓都剩不下了。
被擒住的二十多个俘虏都押到李自成面前,略一审讯就交代了,这些人都是官军士兵,随着周山一起进入闯营搞破坏,周山其实早就投降官军,成了叛徒。
“混蛋!”刘宗敏大怒一脚用力踢出,咔的一声,把一名俘虏的脖子给踢断了,喝道:“周山这混账,抓到没有?”
四面士兵都在寻找周山,不过没找到踪迹,倒是把捆成粽子似的郝摇旗给找了出来。原来周山让士兵挑着酒菜,假意说是闯王让他来慰劳郝摇旗的,其实在酒中放了麻药,给郝摇旗麻翻了。因为想用郝摇旗等人做人质,所以没杀死他们,只是捆了起来。但他们也没想到范青来的这么快,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两名士兵解开郝摇旗身上的绳索,他看看烧得通红的谷仓,张着嘴巴,傻眼了。
李自成满是胡茬的脸庞被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看起来特别阴沉,慢慢道:“摇旗,你立下军令状要保护好谷仓的!”
郝摇旗欲哭无泪,噗嗵一声跪在李自成面前,低头道:“摇旗知道惹祸了,罪该万死,请闯王取走我的脑袋吧!”
李自成心中怒意翻滚,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剑柄,怒目郝摇旗,恨不得一剑劈了他。周围将领都感觉到了李自成的杀机,谁也不敢开口相劝,眼看郝摇旗就要命丧李自成剑下。
范青走上前拱手道:“闯王息怒,请不要杀郝将军。”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范青会替郝摇旗说话,只听范青道:“郝摇旗将军虽然夸下海口之后,铸成大错。但他的性格本来就不适合看守谷仓,他勇猛善战,乃是攻城拔寨的一员猛将,把他放在不适合他位置,这是为帅者之过,是咱们所有人考虑不周,所以我建议大家自己反省,而不是把过错都推在郝将军身上。”
听了范青这番话,当时同意郝摇旗守卫谷仓的将军都惭愧低头,连李自成脸上都火辣辣的,他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范青吩咐属下道:“立刻派人去麻涧,发现周山,一定要擒住他。”但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周山肯定会防着这一招,不一定走哪条荒僻山路逃命了。
范青又让人去报告高夫人,因为周山能混入老营,定然得到了高夫人的通行证,必须调查清楚,是谁给他的通行证。
过了几天,在武关的一座大宅中,郑崇俭一脸喜悦的听幕僚报告,说周山如何骗得李自成信任,把闯营的粮食一把火烧了!
“好!”郑崇俭一撩长衫的前摆,站起来兴奋的在厅中来回走动,“这周山倒有些才干,比我手下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总兵将军强多了!”
旁边几位幕僚也一起对周山交口称赞,同时也赞誉郑崇俭用人得当,料事如神。
郑崇俭得意的捋着胡须,听着幕僚说着肉麻的奉承话,自从两个月前,三路围攻商洛山惨败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呢!上次惨败之后,他受到了朝廷的申斥,让他继续带兵,戴罪立功,对付李自成,但他其实也没什么法子了。上次官军兵强马壮,李自成等人都生了重病,都打的惨败。现在手中无兵,李自成等人又已经痊愈,还怎么打呀?
于是,郑崇俭便想出来利用叛徒搞破坏这一步棋,正好周山投靠官军不久,着急立功,郑崇俭便让他混入闯营搞破坏,竟然一举成功。
几位幕僚一通赞誉郑崇俭之后,一名幕僚道:“现在李自成失去了过冬的口粮,咱们要防备他们狗急跳墙,冲出商洛山,攻打武关啊!”
另一个幕僚道:“郑大人料事如神,贼寇的下一步行动都在大人心中,这武关早就防守的跟铁桶似的了!”
郑崇俭却微笑道:“你们都错了,下一步,我计划放弃武关。”
几位幕僚一起愕然,武关是东面防守商洛山的关键,十分险要,白白放弃,又是何意?
郑崇俭让仆人拿来地图,指点道:“李自成失去冬粮,突围离开商洛山势在必行。他可以突破的几个点,我们都知道。”说完用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有石门谷往蓝田方向,也有武关,还有白羊店向南,往龙驹寨的方向。
郑崇俭慢慢道:“这几处地方,如果咱们都派兵把守,一来兵力不足,二来贼寇拼全力来攻,也容易攻破,所以死守不可取。”
他在武关的红圈上一划,道:“放弃武关,李自成定然以为武关有机会突围。他从此处离开商洛山,其实没有太多选择,一个是从武关向东,可直趋浙川,再出浙川而至河南的邓州、内乡等地。另一条路是奔入郧阳,向湖广方向。”
“向郧阳方向,其实没什么好地方,那里是郧阳的大山,山高林密,环境比商洛山还糟糕。而且就算他们出了大山,进入湖广,此时杨总督正在调集大军进入湖广,四面包围张献忠。李自成如果此时去,正好是自投罗网,被总督一起包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