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志之所以进行官制改革,主要还是因为彼时的大汉朝廷制度混乱,政令不通。
是一个从奴隶社会过渡而来,不完全的封建社会。
所以当初他改革的方向,也是朝着后世唐宋明等盛世制度靠拢,里面捎带了一些现代理念。
可以说是个以封建制度为主体的大杂烩。
但封建君主制度有个最大的漏洞,一个国家的好坏,完全系于皇帝一身。
遇到励精图治的明君,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可一旦遇到个残暴不仁的昏君,便将生灵涂炭,国破家亡。
制度定得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只要皇帝金口一开,说推翻就能推翻。
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就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哪怕自己费尽心机,教育好了儿子,可孙子辈呢?
其中只要出一次差错,或者一次意外,就会前功尽弃。
在他穿越之初,绝对不是个会为国为民考虑的好皇帝,他当时的想法也很单纯。
就是要摆脱傀儡的身份,摆脱笼罩在头上的死亡阴影,能够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之中。
好不容易扳倒了面前的几座大山,亲政之后却发现国家积贫积弱,岌岌可危。
再加上他知道历史走向,东汉王朝已经穷途末路,很快就会彻底结束。
如果连国家都不存在了,那他这个皇帝又会是个什么下场,结果可想而知。
因此他一直非常有危机感,十分迫切地想要改变国家现状。
以他当时的思维方式和知识底蕴,眼界绝对算不上有多开阔,何况当时来自朝廷内部的阻力太大,只能一点点地去改变。
最开始,他几乎就是直接剽窃后世的做法,完全照本宣科,非常生硬的照搬过来。
例如科举制度,例如吏治改革等,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这些制度与东汉之间,水土不服。
从此后,他便走上了抄作业,然后进行本土化的道路,如后来的土地改革,官制改革等等,都是典型。
这二十年来,他不断地去完善这种制度,使得国家的运转越来越顺畅。
国家也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新阶段,在他生病之前,他甚至有些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唐宗宋祖,但也超过文景之帝了。
可自从病危之后,他痛定思痛,忽然就觉得,大汉的繁荣就仿佛浮沙聚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眼前的一切成就,都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一场意外,庞大的国家就可能变得四分五裂。
二十三年来的皇帝生涯,让他的眼界和思想境界,都得到了无限提高。
现在的他看问题,不再是那个初登基之时的普通人了。
对于这个国家的走向,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带着后世的新思想新观念,为何就会成了封建制度的维护者呢?
封建制度的优点与弊端,早已一目了然。
他一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就是拥有超越时代的大量资讯吗,为什么一定要局限于哪一种特定的制度呢。
被他改造了这么多年,大汉人的思维方式早就发生了许多变化,如今虽然还是以孔孟之道为主,却已经参杂糅合了许多思想,成了一个大杂烩。
尤其是那些还在学校里的少年人,思想观念比上一代激进了很多,特别是格致学的兴起,让很多年轻人开始追捧无神论。
说起无神论这个东西,并不是他来了之后才有的,从先秦诸子百家的时代便已经萌芽。
荀子,韩非等等都是无神论思想的先驱,到了秦汉时期,无神论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其中几个主要的代表人物,为司马迁、扬雄、桓谭、张衡等对谶纬神学的批判。
特别是东汉的王充,在继承和发扬了前人反神学斗争的思想之后,总结出元气本原论和万物自然生成论,这两个基础理论。
肯定了天道无为,对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谶纬神学目的论,展开了全面批判。
从而真正意义上建立了唯物主义自然观,和无神论理论体系。
王充的思想在其著作中得到充分表述。
王充以天道自然无为否定天道有为,论证了天为物质实体,否定天居有自己的意志。
又以万物自生的自然论,否定“天故生人与物”的目的论。
在此基础上批判符命、天人感应与谴告说,用自然命定论批判神学天命论与报应论。
他的思想在当时来说十分大胆,也非常叛逆,但不得不承认,也影响了一些具有批判精神的文人。
毕竟此时离诸子百家的时代还不算太远,许多思想流派都在世间流行。
这种思想,和主流的天人感应学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对封建君主制度,君权神授的理论,发起了冲击。
所以在后来遭到了统治阶级的严厉打击,甚至是赶尽杀绝。
刘志登基以后,表面上还是尊崇了董仲舒那一套,只因为当时的情况下,君权旁落,世家阶层大有凌驾之势。
因此他必须尽快确立起皇帝的绝对权威,而最快的捷径,就是利用神学。
那时他将天师道立为国教,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随着天师道的迅速传播,他也将之利用到了极致。
但现在,他准备亲手推翻这一切。
随着格致学的普及,也引发了文人们对于天道本源的思索。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神鬼之说产生了疑问。
可刘志觉得,就像后世网络之上所调侃的一样,神学的尽头是科学,而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所以,神学与科学,原本就可以在某种层面上融洽相处,关键是要调整目前神学的教义,使两种思想观念不再严重冲突。
如果新的观念能够兴起,对以后的工业革命和科技发展,也大有裨益。
但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针对社会制度来说的,既然感觉到封建制度不可靠,就没必要死守着。
可要如何改革,才能最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保存自己宗族的利益,使之长治久安呢?
刘志翻来覆去思考了很久,无论是后来的君主立宪制,还是资本主义制度,或者是社会主义制度……
没有一个能够完美契合目前的社会。
从封建制度突然跨越到资本主义或者社会主义,中间的跨度实在太大。
别说贵族阶层无法接受,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思想观念也跟不上,更重要的是,社会发展跟不上节奏。
按理说过渡性的君主立宪制,应该是最符合发展规律的,但他思来想去,仍然觉得不妥。
君主立宪制,等同于将权力直接奉送给内阁,架空了皇帝。
如果内阁的制度和思想意识形态都能达到那种高度也罢了,如今的内阁大臣中,还有相当多的老思想。
一旦皇帝沦为摆设,别说社会进步了,搞不好他们立刻就会陷入争权夺利,整个制度倒退回东汉前期。
按理说,社会发展的最终形态,应该是共和制,后世的社会主义也是共和制的一种。
此时的古罗马,就是古典民主共和制国家,出现了高度的繁荣和发达。
在古典共和国里,人民能够得到自由,贵族和平民的利益能够得到平衡。
但如果社会不是按部就班地发展,而是一步到位,思想观念无法配套的话。
这种自由就会被得到滥用,变成目无法度的混乱,就像古罗马即将到来的内乱一样。
那么,能不能有一种制度,将君主制和共和制统一起,形成一种平衡呢?
这让刘志不禁想到了二元君主制,与其他制度相比,它似乎已经是最接近目前社会发展的制度了。
严格来说,二元君主制其实也属于君主立宪制,与议会制君主立宪制共同组成。
但二者的区别也很明显,在议会制君主立宪制中,虽然还保留着君主,实际上只具有个象征意义,没有了任何实权。
而二元君主制却不同,世袭君主为国家最高统治者,拥有实权,由君王任命内阁成员,政府对君主负责,议会行使立法权,但君主有否决权。
也就是说,君王依旧是国家的主宰,但内阁和议会又会对其形成制衡,两边相辅相成,都不能为所欲为。
按照后世的理论,二元君主制是封建国家在效仿资本主义国家政治制度中,形成的过渡性政体形式。
也是资产阶级与帝国统治者妥协的结果。
可现在,资产阶级完全没有成长起来,甚至还是在萌芽状态,更谈不上妥协了。
但大汉迅猛发展的工商业,几乎都掌握在世家阶层和新兴的商人手中。
这两个阶层,都在拼命通过科举制度,想跻身官场,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但由于世家根深蒂固,新兴阶层哪怕发展迅速,仍然难以与之抗衡。
所以他此时进行二元君主制改革的话,其阻力可想而知。
那么要消除这种巨大的矛盾,就只有在制度上进行改变,不能生搬硬套,照抄后世的制度。
为此,刘志觉得应该先进行大量的调查研究,听取多方意见之后再说,此事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等到荀爽从扬州回来,已经到十月了,那边目前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虽然在这场双重灾难中,损失了不少人口,但并没有对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加上近年来底子比较雄厚,因此重建起来十分迅速,和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相比,在应变能力上已经有天壤之别。
接下来扬州的压力仍然不小,抓紧秋播,巩固被损坏的水利工程,重开漕运和集市。
从前扬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但长达半年的灾难,使得如今的船只,都绕过了扬州,直接进了北方港口。
所以,对于扬州来说,不仅仅是恢复正常生产那么简单,还必须要抢回丢失的商业中心地位。
刘志下诏书对此次救灾的有功之臣,都进行了表彰,岑晊这次表现积极,应对及时,被记功一次。
这对他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岑晊意气风发,有心在扬州牧这个位置上大干一场,将来也要成为像荀爽和陈寔一样的肱骨之臣。
刚回到京师的荀爽,就去中德殿向皇帝复命。
刘志仔细听取了他的工作汇报,也很肯定他们的成就,平心而论,这次救灾工作,他们完成得十分完美。
在现有的水平和制度下,这已经是最佳结果了。
“慈明,我有件事情,一直都在考虑中,上次病危之际,朕忽然间发现。
国家的安危完全系于帝王一身,实在是一连十分危险的事情,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种状况?”
荀爽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而且他思想活跃贯通古今,在一众大臣之中谢俞金靖派与保守派之间。
因此刘志才会首先询问他的意见,如果连荀爽这样的人,都不能接受改变的话,那么他的计划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个问题可以说十分的敏感,换成任何一个老奸巨猾的臣子来说,都会想办法打个哈哈,绕过这个话题。
但荀爽不同,他很快就意识到,陛下是真心问及,并没有任何试探他的意思。
低头想了想,荀爽有些迷茫的摇摇头,“之前臣也曾经考虑过,但总是想不出一条合理的解决之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能否启动外庭的紧急会议制度,当皇帝无法签署命令之时,就自动由外庭议会接管。”
刘志的说法让荀爽一愣,其实这就是日后议会制的雏形,但此时听来,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尤其是说这话的还是皇帝本人,更让人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外庭紧急会议制度?”
荀爽有些目瞪口呆,难道陛下不担心被外庭架空自己的权利吗?
这个紧急会议制度听起来似乎对皇帝本人很不利,一旦被外庭滥用的话,甚至可以干涉皇帝的命令。
“当然,这个紧急会议制度,还需要进行规范和限制,不管他们得出什么样的结果,皇帝都具有最终的否决权。”
这么听起来还稍微靠谱了点,但荀爽依然觉得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臣想请问陛下,紧急会议制度触发的条件是什么,又由谁来进行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