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国相的寝帐内,灯火通明。在寝帐正中的地方摆放了一个方桌,上面竟然摊开了一幅九州山川的地图。
夏国相见马宝进来,急忙起身向账外探看了一下,之后才小心的关上了帐帘。
马宝以为夏国相找他在帐中相会,是跟自己商讨如何营救熊元霸的事情,结果发现他神神秘秘,甚至还拿出了九州山川的地图,不知道夏国相要干什么,不禁有些诧异。
夏国相见马宝坐定,用手在身前的那张九州地图上随意划了个大圈,淡淡的对马宝道:“你觉得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夏国相语气虽淡,但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马宝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想带着熊元霸跑到族兄马世耀那里去,可是并不是说自己就要反了大顺。他只是说担心族兄的安危而已。
大顺军这一年走了背字,屡战屡败。此时正要在长安城打一场赌国运的战役。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另外民间还有传闻,说李自成伤了眼睛,便没有了人主之象。此时夏国相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若被周围的人听到了,便是掉脑袋的事了。
夏国相微微一笑,却不以为意。用手在桌子上轻轻的写了一个“吴”字。道:“我看非此人莫属了。”
马宝看到这个“吴”字,心中更是疑惑;“你是说吴三桂么?怎么今日域中就是他的天下了?”
夏国相也不回答马宝的问话,而是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觉得现在马车上的那位大侠,究竟是谁的人?”
“大侠自然就是大侠呗,据族兄马世耀说,这些人可能是大明的一些仁人义士,市井的游侠儿。”
夏国相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你给我看过的,你族兄马世耀的那封家信吗?”
马宝点头道:“那有什么不记得的,那信我看了多遍,不说背下来也差不多了。”
夏国相见马宝点头,便继续道:“你族兄在信中说,原来城里总督府的院子里的那杆大纛旗换了吧,我要没记错的话,现在大纛旗上写着的是“关宁虎卉”几个字对吧。”
“他手下的那个牛道士也是饭桶,还跟他解释说这是什么阵亡女人的招魂幡。我夏某人长这么大,从来就没听说过在大纛旗上挂什么招魂幡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关宁虎卉,分明就是关宁虎贲啊!这天底下有写错的字。难道还有写错的地名吗?”
“这关宁是谁的老家,还用我说么。所以据我来看,这些大侠分明就是吴大帅派来的关宁死士啊!”
“是这样么......”马宝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那吴三桂不是已经当了建虏的什么大官了么。为什么还要派死士来打建虏。”
夏国相看着马宝蠢笨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当初吴大帅借虏平寇,讲得好好的。带清军入关,只是来帮助我大明剿灭流贼的。”
“可是谁知道这些建虏没安什么好心,来了便不想走了。还要华夏男儿尽皆剃发易服。摆明了就要占我汉家的花花世界啊。”“而吴大帅乃是天上神鹗下凡,岂能受这样的窝囊气?所以吴大帅才暗中派了关宁的死士,假扮成大侠的模样,在潼关一战中大败多铎。如今既然已经大获全胜,自然要在城中树起‘关宁’的大旗。”
马宝听夏国相说了一大堆,只觉得这些话实在是牵强。而且东拉西扯的不着正题。不耐烦的站起身来,道:
“我这小人物,也管不到什么天下兴亡的。我只是想救我族兄而已。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夏国相摆了摆手,示意马宝稍安勿躁,道: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你族兄瞒着长安城,做下如此大事。连我都看出了这‘关宁虎卉’的大旗上有些的蹊跷,难道别人就不会起疑心么。”
“有道是人多嘴杂,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你就没想过要一劳永逸的把这事解决了?”
马宝皱着眉头,在账内转了几圈,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族兄投靠吴三桂?可是吴三桂如今自己还在清营啊,你这说的,也太没边际了些。”
夏国相笑了笑,转身从身后的箱子中拿出两样东西,放到了马宝的手中。
马宝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邸报和一封信件。
邸报是大明那边印的,上面被夏国相用笔画了些圈子。写的是大明弘光皇帝,诰敕吴三桂为蓟国公的事。
另外一封信件是江北四镇的刘泽清写给吴三桂的,里面的内容大致是让吴三桂效仿苏秦佩六国相印,自设藩镇。不过这封信上没有印信,应该是旁人照着原信复写下来的。
马宝看了邸报,不由惊讶道:“这么说,吴总兵现在是国公爷了?”
夏国相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建虏早就册封了吴三桂为平西王。但是这大明朝三百年正统江山,早已在众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
而建虏在一年前还在关外的苦寒之地饮毛茹血。如今连半壁江山还没有占到,就在潼关吃了败仗。
所以在此时众人的心目中,这大明朝正式诰敕的国公爷,跟建虏封的那种便宜王爷,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夏国相又展开地图,对马宝道:“你是领军的将军,这些年也打了不少仗,我就简单的跟你算笔帐吧。以你的经验,你说过几天的长安之战。这胜负如何?”
对这军国大事马宝不甚明白,可是论起打仗来,马宝却不是外行,凝思了一会,道:
“这一年我大顺对上建虏,可谓屡战屡败。所以两军还没相逢,这士气上就弱了一成。而兵力上又相差仿佛。如果按正常推算,我们可能要弱上阿济格一些。”
“不过潼关大胜,而且刘爷又新得了大侠的神器。虽说战场上凭的是大将的战阵之法,但这神器非凡,个人武勇却也不能不算在内。所以如果按我的推算,胜负大概是五五之数。”
夏国相点了点头,继续道:
“我们俘获的这个虬髯汉子,怀揣潼关城主的令牌。我想即便不是关宁大侠之主,却也一定是关宁军中数得着的人物。如今落难于此。于我们来说不亚于秦异人的奇货可居。”
“由他引荐,也不怕吴帅不信我们,如果我们在大战之时,带着本部人马,当着两军的面,突然临阵易帜,投降了吴大帅。你说这胜负之数又该如何呢?”
马宝沉吟道:“这......两军对阵之时,势均力敌。哪怕稍有变数,都会影响整个战局。如果在临敌之时,有人马阵前投诚,可是最伤士气不过。到时候顺军必然大乱,恐怕这胜负......”
夏国相继续道:“是的,如果我们阵前易帜,这大顺军必败。然而对于大顺军来说,如果这仗一旦打败了,后面就是长安城,可谓退无可退。接下来大顺国就是覆国之祸了。”
马宝吓了一跳,道:“这......这......你图谋这些,是要报复刘宗敏么?”
夏国相咬牙道:“这刘宗敏将我掠至军中,却又看不起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驱使我如猪狗一般。我即便是报复于他,却也不为过。”
“不过若说这次谋划是为了报复他,却也未免太抬举他了。我的这一次谋划,却是为了我们的大业,也是为了你的族兄啊!”
“我且问你,如果建虏这一战夺了长安,下一步又该怎样?”
马宝想了想,道:“建虏夺下长安之后,虽然灭了李自成,但是这潼关却还在关宁大侠的手中,所以建虏还会继续出兵,去攻打潼关吧。”
夏国相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然而建虏却不知道,此时的潼关早已今非昔比,那些关宁大侠们,既然有能力挫败多铎的东路大军,想必实力不弱。”
“我们刚叛了大顺,助建虏打赢了这灭国之战,想必建虏不会疑我在叛。到时候吴大帅在暗,大侠们在明。与潼关里应外合之下,你说建虏又该如何?”
马宝顺着夏国相的思路捋下去,道:“关宁大侠们既然能打败建虏的东路军,恐怕也不会怕了这西路军。再加上我们的里应外合。这阿济格的西路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夏国相又道:“建虏一直号称满万不可敌,这是因为他们一共也有几万人,这次两路伐顺,可以说是倾国之兵也不为过。如果两路皆败,这建虏必然元气大伤。”
之后吴大帅汇合了潼关的关宁大侠。两路关宁人马齐聚,东渡黄河,我看这建虏如果跑得快,还能狼狈逃回关外,如果跑慢了,便是要亡国灭种了吧。”
马宝又点头道:“有当年辽金之鉴,恐怕这建虏是要灭种了。”
夏国相继续推演道:“灭了建虏之后,吴大帅收复中原,请圣主归京,之后便是伐蜀了。”
张献忠窃据蜀地,然而内乱不停。即便是当年,也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打得狼狈不堪。到那时,吴大帅兼有灭国之威,难道他会是吴大帅的对手吗?”
马宝摇头道:“张献忠连李自成都打不过,更不用说吴大帅的关宁铁骑了。”
夏国相猛的一拍桌案,道:“有明一朝,从没有大将活着能封王的。现在的吴大帅就已经官至极点,被封为蓟国公。可谓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那么灭大顺国封王,灭清国而加九锡,如果连灭大顺、大西、大清三国,你说又该当如何?”
马宝磕磕巴巴道:“黄...黄...黄袍加身?”
夏国相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
“你知道为啥你族兄马世耀,总是矮上田见秀一头吗。是你族兄勇武不行,还是谋略差了几分?”
“都不是,是因为田见秀的资格老,是闯王最初米脂带出来的兄弟。所谓从龙之功便是于此了。”
“西游记你总看过吧,这入伙入得早了,将来就是修成正果。入得晚了,即便本领大如六耳猕猴,也是被一棒打死的下场。”
“如今亘古未有的变局,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如果在长安一战中,你能临阵投降吴大帅,不但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你族兄马世耀的后顾之忧,将来你我也不失这王侯之位!”
“你说,这临阵易帜之事,做?还是不做?”
马宝没想到夏国相把自己叫来,不是为了解救什么车里的虬髯好汉,而是这《隆中对》一般的指点江山,谋划了万事之基业。
他呆坐良久。把夏国相的话反复捋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过程有些复杂,但夏国相推演得却是丝丝入扣。如果自己在大顺赌国运的长安防御战中,真的突然阵前易帜。的确大顺国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在这场战役中翻盘取胜。
而接下来夏国相的推演,又几乎顺利成章,无可辩驳。
有些事情不说不明。经过夏国相的这一番点拨,就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这未来华夏大地的沉浮,似乎已经掌握在这个小小的寝帐之内,掌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一想到此,马宝不禁热血沸腾。
所谓驱逐胡虏,青史留名。曲线救国,封王拜相。不过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猛然间,马宝一拍大腿,狠狠道:
“这个事,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