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的军士们白白辛苦一趟,什么也没捞着!他们眼睁睁看着成都繁华的市面,自然很不甘心,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很快唐军军纪败坏,一入夜,就有士兵擅自离开军营,到城中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与此同时,蜀地反抗唐军的武装也在各地蜂起。
郭崇韬不得不派任圜、张筠领兵分路进剿,清除这些反唐武装。但光靠武力镇压,自然不是治本之策。关键要减少唐军的暴行,缓和与蜀人的矛盾。于是,郭崇韬勒令王宗弼:拿出钱来,犒赏大军!王宗弼叫苦不迭:我虽然前些日子发了点财,但孝敬李继岌和郭崇韬已经用去不少。现在节度使职位不见影子,又要我拿钱来喂饱这几万大军!这等于是抄了我的家,甚至抄了家也不一定够!
心疼钱的王宗弼苦苦思索: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郭崇韬呢?突然他灵机一动:可能是郭崇韬自己想当西川节度使,不好意思说而已。难怪送了这么多钱,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招来怨恨。我真是太笨了!
王宗弼马上联络了一批前蜀的降官,由他带头,一起晋见李继岌,情真意切地表示道:郭崇韬恩及蜀地,蜀地百姓都感念其大德,希望朝廷能留下郭大人镇守成都,造福一方!
李继岌感到突然,这是怎么回事?他身边的宦官李从袭等指点道:“郭崇韬父子一向专权跋扈,不把大王放在眼里。现在竟然暗中指使蜀人出面,推荐自己为西川节帅。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王不能不早做防备!”
于是,在李从袭等人的谋划下,李继岌召见了郭崇韬,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皇上对您的倚重,如同巍巍高山,怎么舍得让您离开朝堂?而且,把国家的元老遗弃于边远蛮荒之地,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因此,让您留镇成都这件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不如让这些蜀臣直接去洛阳,当面向皇上请愿如何?”
事先没有准备的郭崇韬,听到李继岌这一番貌似亲热的谈话,才猛然反应过来:糟了!王宗弼给自己惹大麻烦了!
郭崇韬不想冒着灭门的巨大危险,去尝试当第二个钟会。既然不能造反,那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在李继岌面前洗脱自己的嫌疑。郭崇韬采用的第一个办法,其实在之前他已经在做,就是仿效昔日秦将王剪,大量受贿,自毁名声,以示胸无大志。
王宗弼等前蜀降臣请愿事件发生之后,他让儿子郭廷诲组织车队,一路招摇地将收受的巨额贿赂送往洛阳宅地,也是故意做给别人看:我如果想留在蜀地,怎么会将收来的钱都送往洛阳?
郭崇韬采用的第二个办法更直接,就是砍掉王宗弼那自作聪明、给自己惹祸的脑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十二月十日,郭崇韬请示了李继岌之后,将倒戈功臣王宗弼和他的儿子王承班,以及王宗弼的党羽王宗勋、王宗渥等人全部抓捕,押往闹市处斩,同时抄没他们的全部家产。
在
刑场一旁,贴有榜文宣示王宗弼等人罪行:“王承弼等人大逆不道地废黜自己的君主,专横跋扈地杀害宫中内臣,盗取公私财物据为己有,实在是国家的元凶!不能不明正典刑!”
成都城有很多官吏百姓受到过王宗弼的荼毒,对他恨之入骨。只因为他像是占领军的红人,看起来与李继岌、郭崇韬打得火热,才敢怒不敢言。突然听说王宗弼被抓起来,要砍头了。个个拍手称快,纷纷上街观看他受刑,有的还拎把小刀做准备。等王宗弼人头一离开他的脖子,众人一拥而上,割取王承弼身上的肉片,放进嘴里狠咬来泄愤。一会,王宗弼就被切割得干净,只剩了一付骨架!
郭崇韬努力想洗脱自己在李存勖、李继岌父子眼中的嫌疑,但是效果并不明显。要命的是,郭崇韬已经与李从袭等宦官,以及李存勖身边许多人结下了仇。这些人想到:如果不乘热打铁,将郭崇韬彻底搬倒,他一旦回朝掌握大权,后果不堪设想!
王宗弼丧命后的第四天,前蜀另一个大人物也迎来了自己的末日。被安重霸忽悠,千辛万苦走了一段长路的前天雄节度使王承休,终于带勤王的残兵败将来到成都。他见机不妙,赶紧投降,但已经太晚。
李继岌亲自审问他道:“你身居大镇,手握重兵,为什么不出兵抵抗?”王承休惶恐地答道:“畏惧大王您的神武!”李继岌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早投降?”王承休又答道:“王师不曾进入到我的辖区。”
李继岌不想留他性命,又提出了一个带着陷阱的问题道:“你带着多少人进入羌人地区?”王承休回答道:“一万二千人。”李继岌又问道:“现在回来的还有多少人?”王承休答道:“二千人。”李继岌道:“既然如此,现在该轮到你为那一万人偿命了!”
王宗弼民愤极大,王承休也非无辜。在短短的几天内,后唐连斩两位重量级降臣,这让王衍宗族以及为数众多的前蜀官员们心中忐忑不安:李继岌和郭崇韬会不会兑现之前在檄文中的诺言?现在看来已不能让人放心了。
一个月之后,李存勖派了一个名叫向延嗣的宦官担任使臣,来到成都,传达他的诏书。在给前蜀降人的诏书中,李存勖宣布:前蜀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各降一级,等待重新安排职务。五品及以下的官员,除了有特殊才能,或门第高者外,即刻免职,遣散回家。率先投降有功者,予以奖励。至于具体操作,由郭崇韬全权负责。
李存勖又专门给王衍下了一道诏书,里面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尽管放心入朝,当享受裂土分封的待遇,我是绝对不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天上的日月星辰可以作证,我没有一个字骗你!”被软禁多日的王衍,捧着李存勖的诏书喜极而泣道:“我总算还可以当安乐公。”
向延嗣带来的诏书不只是针对前蜀降人,还有一道更重要的命令,是给郭崇韬的:既然前蜀已
亡,战争结束,那么郭崇韬应该率伐蜀大军班师回朝。特别是要将在前蜀缴获的财物清点上报,尽快送到洛阳来!
李存勖对钱财如此看重,也是事出有因。后唐经过同光三年上半年的旱灾,和下半年的水灾,中原各州县严重减产,有的地方甚至绝收!这样一来,国库的农业税,很难足额征收。即使有孔谦这样的一流租庸使,也无法改变困境。
不久后,很多地方发生了严重饥荒。大量的贫苦农夫为了求生和躲避租税,背井离乡,踏上艰难的逃荒之路。在这种情况下,本应减免税赋,赈济灾民。奈何前两年的大量财富,都进了李存勖及其身边人的私囊,没成为国库的储备。于是灾情一起,国库便支出不减,很快耗尽。洛阳因为聚集了太多的人口,情况尤其严重,连驻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更没有余力去管难民了。
孔谦只好天天跑到城外上东门码头,等待各州开来的粮船,每到一船就立即卸货发放,减去所有中间环节。但即使如此,大量的军人家庭还是揭不开锅。很多军人被迫靠典当妻子,卖儿卖女来渡过难关。那些因年纪大而卖不出去的军人家属,则成群结队到郊外采挖野菜,很多人因饥寒死在道上。
吃不饱、穿不暖的军队当然会人心不稳,李存勖看在眼里,也很担忧,数次召集大臣们商议应对财政危机的办法。
吏部尚书李琪认为应该先保民,后保军,他上疏说道:“上古三代盛世时,都是量入为出。先确定有多少收入,再决定养多少兵,所以即使遇上水旱灾情,也不会有发不出饷的情况。而近代以来,不管年景丰欠,都是向农民征重税来养兵,动不动就财用不足。我认为,从来就不会有农家富足而军人贫穷,或者农家贫穷而军人富足的情况。让农家过上好日子,才是解决军饷问题的治本之策。现在要直接削减农业税固然有困难,至少也应该取消那些加重农民负担的苛政,让民众喘一口气,稍得休息,一切才会慢慢好起来。”
李琪说的,只是一段冠冕堂皇、但毫无可操作性的废话。李存勖自己想了一个比较有限,但至少可从马上见效的办法:让后唐朝廷暂时离开洛阳,搬到灾情相对轻一些,同时水道航运也更便利的汴梁去。不过马上有谏官提出反对意见:“与其到处搬家,不如厉行节俭,勒勒裤腰带也就熬过去了。现在杨家的吴国还割据南方,是我们的潜在大敌。不能将我们财用匮乏,军粮不足的弱点暴露给他们知道。”
李存勖听了,觉得有理,于是这个方案作罢。那就先让士兵、百姓们忍一忍吧,反正再怎么困难,也不用皇帝亲自去勒裤腰带。实际上即使在财政最困难时,也没让李存勖收敛他已经养成习惯的大手大脚。他还是时常带着皇后嫔妃、侍卫亲军,组成一队庞大豪华的队伍,出城游玩狩猎。皇家猎队所过之处,向民间强征粮物。如此一来,民间对大唐皇帝的怨愤之情更加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