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间过了申时。
数不清的大唐官员下值,走出了皇城。
到了门口一看,哟,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仔细一想,哦,对了,今天是开元二十三年进士科开考,这些人想必是刚刚应考之后的学子吧?
转念一想,欸,不对啊,今天又不放榜,这些学子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眼看着天色已经晚了,等到一百零八声净街鼓响起,被金吾卫逮住,可就是犯了宵禁,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啊……
有人事不关己,摇摇头,感叹一句,这些学子还是年轻啊……然后就转身走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回家陪着老婆孩子吃饭,不比关心这些不知所谓的学子要好?
有人好奇,反正回家也没事,家里的黄脸婆满嘴的埋怨,孩子又是哭闹不休,回去也闹心,不如就跟这儿看会儿热闹。
当然,这些下值的大唐官员中,自然也有有心人,看着皇城门口越聚越多的学子,突然感觉这是要出事啊。
什么事,不知道。
会不会牵扯到自家身后的靠山,不知道。
自家身后的靠山,能不能在这件事情里面捞到好处,也不知道。
一连三个不知道,怎么办?
问呗!
这么多学子呢,还没个嘴松的?
给靠山当小弟,就得有当小弟的自觉,想要一心向上,不听家里黄脸婆的叨叨,甚至把家里黄脸婆换喽,就得把握住每一个可能向上的机会。
所以,走着!
兄弟,问问哈,怎么了这是?
越来越多的下值官员挤进了赴考学子的人群之中,越来越多的下值官员知道了怎么回事,也有越来越多的下值官员,和赴考学子一起,看向皇城大门正中的那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谢直。
瘦金体名动天下的谢直!
为全同窗之义,亲自前往凶杀现场勘验,揪出真凶,审问真凶,定罪真凶的谢直!
一纸诉状将弘农杨氏踩到尘埃之中的谢直!
汜水谢直虽然在洛阳城销声匿迹三月有余,但是谁又能忽视他曾经焕发出来的夺目光彩。
如今,他孤零零地站在了皇城大门处。
因为什么?
因为开元二十三年主持科举的司勋员外郎,李昂,因私怨而取消了他进士科的成绩,连试卷都给扔到了地上,任由谢直自行弯腰捡起、继而带了出来。
诗文被人扔到地上,简直是读书人的奇耻大辱,碰到性格刚烈的,当场就能动了刀子!
谢直刚烈吗?
当然!
但是他能和李昂动刀子吗?
不能!
汜水谢三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早就把道理说透了,那是省试报名的时候,李昂难为谢直,非要他当场作诗一首,人家谢直当时就说了——
日后在科场上展现才华,是向朝廷的司勋员外郎展现,你李昂,不配!
现在呢,李昂虽然极尽羞辱之能事,将谢直的诗文扔到地上,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李昂了,他如今是大唐的司勋员外郎,负责主持科举相关事宜。
如果说李昂扔了谢直的诗文,谢直一刀捅死李昂,众人都要说他刚烈。
可是,如果是司勋员外郎,把学子的试卷扔到了地上,又当如何?捅他?那叫杀官!只有想zaofan的才能这么办事!
那谢直该怎么办呢?
在场滞留不走的学子,有人好奇,就等着看看谢三郎的决断。
大部分人却感同身受,一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就这么看着谢直,希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望着什么……
而在所有人之中,唯有一人最为特殊。
杨铦。
他交了卷之后,也没有离开,就躲在人群之中偷偷打量这谢直。
痛快!
舒畅!
得意!
你谢直也有今天!
早知道这样的话,就把家中的姐妹都叫来了,看看害得她们每天以泪洗面的汜水谢三郎,像条狗一般落寞地站在皇城大门的中间,失落、孤独……哎呀,我怎么越看越是痛快啊!?
杨铦那一脸幸灾乐祸如何也压抑不住,就差大笑出声了。
就在此时,谢直突然抬起了头。
所有人精神一振。
只见谢直满眼通红、泪流满面,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考试试卷,仰天一声嘶吼:
“朝廷取士不公!”
一语出口,全场哗然。
即便再义愤填膺的学子,也仅仅以为谢直从李昂那里受了委屈,自然要从李昂的身上找回场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谢直一张嘴,竟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李昂背后的朝廷!
只听谢直站在皇城门口大声疾呼:
“朝廷取士不公!
朝廷科举,只论家世,不问才学!
既然如此,何必不效仿魏晋,纯以门第定高下!?
何必让我大唐四百军州、千五县城的才子齐聚洛阳!?
难道我寒门学子一心向学,不远千里奔波而来,就是来给那些千年华族做陪衬的吗!?”
谢直说道这里,特意停顿。
人群中早就得了他吩咐的杜甫、谢正、李旭等人,齐齐大喊:
“不能!”
人群之中顿时一阵骚动,不知道是谁当先开口,附和却又是发自内心的嘶吼,“不能!”
一个人,两个人,数不清的人,成千上万的人!
“不能!”
如同一道雷霆,炸响在皇城之外!
再看谢直,两眼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跳,伸手一指人群之中笑容渐渐僵硬的杨铦。
“他!
他叫杨铦!
被李昂员外郎当着谢某的面点中了进士!
但是他是什么人!?
无才无德之辈!不过是仰仗着弘农杨氏千年华族的家世,这才侥幸中了进士!
无才,无诗词传世!
无德,顾念思亲冒犯皇亲!
你们愿意这样无才无德之辈抢了你们的进士名额吗!?”
“不愿!”
这回都不用谢正杜甫他们带节奏了,成千上万的人齐声嘶吼!
谢直一见,仰天大吼!
“好!
果然是我大唐这一辈的精华所在!
谢某也不愿屈居无才无德之辈的身下!
既然如此,汜水谢直,愿为开元二十三年所有赴考学子登高一呼!”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就是一阵大乱。
“谢三郎,你要如何,莫要忘了我萧颖士!”
“汜水谢直,某家也是赴考学子,也愿与朝堂诸公把道理辨上一辩!”
“谢三郎果然豪迈,我等愿附翼尾!”
谢直仰天大笑。
“好,好,好!
国朝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诸君且与我同行,看我汜水谢直,敲登闻鼓、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