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省,哈尔滨特别市。
当“黑毛狗”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再次见到中年人时,不禁很是诧异。按照下午那群日本人的表现,应该是去追眼前这个中年人了。如此一来,此人应早就逃亡才是,至不济,也应该深深躲起来,怎么还能出来蹦跶?
黑毛狗本来有心转身不见这人,可鬼使神差的,也不知为什么,还是坐下来询问此人来意。
金丝眼镜中年人斋藤与三郎淡淡一笑,道:
“自然是继续之前那个生意,在下好歹付出数千美金,总不能就这样打水漂吧。”
呃……
“黑毛狗”哑然,越发好奇对方的身份,突然,他想起最近哈尔滨黑市上的一个传言:
最近日本正金银行被人盗走两百多万日元,日本人疯了一样全城搜捕!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黑毛狗”全当听到个笑话,开玩笑吧,两百多万日元,那堆起来还不得小山一样,日本人是傻了么,会被人一下抢走这么一笔巨款。
不要怀疑,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任何机构里,都有喜欢金钱、攀附名望的人存在,日本人也不例外。所以,虽然日本哈尔滨特务机关已经极力掩盖消息,这个重磅新闻还是很快流传了出去。
想起这条消息,联想到下午那群日本军人的表现……两百万日元啊,“黑毛狗”的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只觉得嗓子一阵发干。
虽然如此,“黑毛狗”并未立即答应下来,反而用很是迟疑的口气道:
“这位先生,你的委托太困难了,恐怕你不知道,就在下午,一大群日本军官找到我这里,给了我双倍价钱,让我把你交出去……”
斋藤与三郎似乎知道会有这个情况,打开旅行箱,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三叠美元,推到“黑毛狗”面前。
“呃,那个……当然,我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是什么人,在哈尔滨也是有头有脸,怎么可能因为几个黄皮猪的威胁,就出卖我的委托人,哈哈哈!”
说话间,“黑毛狗”动作熟练的将三叠美元收入囊中。
哈尔滨,东省警务厅。
方子谦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见到亲信副官进来,汪芝右轻声询问:
“找到那个臭小子了么?”
见副官苦笑摇头,汪处座颇有些无奈,盯着窗外哈尔滨城市夜景,过了好一会,才叹气道:
“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变得神出鬼没的,哪里还像个警察,我看他也去大内孜那个什么特务机关算了,他们两个绝对能聊得来。”
“呃——”
方子谦迟疑下,才开口道:
“还别说,有人汇报,之前哈尔滨商界酒会上,明远和大内孜还真是聊得来,据说无话不谈非常投机。”
汪芝右翻个白眼送给自己亲信副官,他就是那么一说,就算马明远要去干特务,他这个作舅舅的还舍不得呢,打生打死的,哪有当警察安全。
“对了,处座,手下人从日本人那里打听到一些情况,是关于今天大内孜行动的。”
虽然方子谦手下都是中国警员,但日本人在哈尔滨渗透太久,同样的,日本人在哈尔滨的各类机构,其实也与中国方面关系紧密,情报交换的情况同样存在。再说,大内孜跑到哈尔滨火车站折腾一圈,可瞒不住中国警务人员。
汪芝右立刻来了兴趣,示意方子谦说下去。
于是方子谦就从哈尔滨火车站发生的情况说起,进而回到大内孜两个手下被人打晕扒光的丑事,详细介绍了一番日本人今天的动向。
汪芝右何等老奸巨猾,一听完就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抚摸着下巴慢悠悠道:
“也就是说,那个斋藤与三郎没死,这老家伙跑了,而且正金银行丢失的两百多万日元巨款,其实也是他领走的。于是,日本人正在追捕他。”
呃——
方子谦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至少从日本方面得到的情报看,是这种情况。至于其中内情……麻蛋,处座,你逗我玩么,要是斋藤与三郎拿到了两百多万日元,你让我送走的那批美元怎么来的?
作为汪芝右的绝对心腹,方子谦得到了汪芝右的信任,至少“斋藤商行血案”的真相,他是一清二楚,更亲手帮助汪芝右处理了分润到的巨款。
现在听汪处座打哑谜,只能让方子谦暗自腹诽,当然,表面上不能这么说:
“或许,这就是明远的解决方案呢?毕竟对方是日本人的特务机关,如果不能有一个合理解释,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
“对!”
汪芝右轻轻击掌,比起副官来,他更了解日本人,也深知日本人那套官僚制度。说白了,日本的官僚们如果官僚起来,一点不比中国这些同行差,甚至更有过之。
正因为如此,如果设身处地的站在大内孜角度去思考,现在的大内孜少佐恐怕最想得到不是什么狗屁真相。正如副官说的,大内孜最想得到就是一个“合理解释”,一个能让日本陆军官僚系统上上下下都接受的“合理解释”!
如此一来,什么狗屁倒灶的“斋藤与三郎携款出逃”就说得通了。
同时,汪处座也就能够确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好”外甥。
可是,如此一来,又一个问题开始困扰汪处座:
饶是自己这个官场老油条,同时对日本人深有了解,也只是发现日本人的异常举动,才倒推出这个行动方案来。可是,在背后操盘的马明远,是如何精准把握住日本官场的脉搏,并对症下药制定出如此“贴心”的行动方案来?
思索再三,汪处座也不得要领,最终只好捂脸叹息:
“哎,那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么把日本人当猴耍,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算无遗策的诸葛亮么?”
斯基德尔斯基公馆,哈尔滨特务机关总部。
大内孜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
从下午返回总部机关,这位机关长助理、陆军少佐就将自己关进办公室,不许任何人打搅。
众人也知道机关长助理大人处境艰难,纷纷识趣地躲开,更没人再提什么“搜捕叛徒斋藤与三郎”的话题。
不过,也有人暗中窃喜,平时大内孜年轻得志,深受机关长阁下器重,引起不少人嫉恨。此时大内孜倒霉,暗中幸灾乐祸的人有之,梦想抓住机遇将其拉下马,换自己上位的人更是不少。
办公室内,用白布铺好一处地席,上面摆放着一柄切腹用的“怀剑”。
而大内孜换上了笔挺的军礼服,正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草拟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份报告。一旦写完,他就将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为整个陆军带来的羞耻。
可是,写到一半,大内孜慢慢停下笔,深思起来,继而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慢慢踱步,他总觉得,斋藤与三郎的出逃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他是说如果,斋藤与三郎的目的还是叛逃呢?
毕竟,一个人携带巨款出逃,用中国人的古语来说,有如孩童手持黄金行走闹事,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贼人盯上,那时候,再来几个斋藤与三郎都会曝尸荒野的下场。
也只有近在咫尺的赤俄,才会予以老斋藤所有安全保护,那笔巨款就算不能全部留下,只要能拿到一半,不,两三成,就足够他前往欧美花天酒地了。
如果要前往赤俄,换成自己,会考虑哪条出逃路线?
对,“黑毛狗”,就是“黑毛狗”!
只有这个与赤俄内部有勾搭的家伙,才可以为斋藤与三郎提供一条快捷方便的出逃路线。
一想到这里,大内孜立刻茅塞顿开,再不顾得什么狗屁报告,快步走出办公室,大声招呼所有手下,命令立即出发。
很快,从斯基德尔斯基公馆驶出一列亮着大灯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