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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计谋下

    至于库勒擦,一开始遇到这个处境、也有些心慌……因为万一整个辽东的明军都来攻击自己怎么办呢。但后来马上发现,这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因为努尔哈赤战败,他的威望就会受到打击,他的政治行为能力就会一点一点的丧失,无法再履行政治承诺,他这个亲王几乎是躺赢!

    真的是躺赢!

    一旦他能够回到建州,那么以女真人的尿性,果断会有人投效自己,他原本就可以跟努尔哈赤掰手腕,现在努尔哈赤战败,而他全身而退,还带来了整个辽阳卫的财富,高下立判!

    库勒擦坐在辽阳,各处留守、各路屯驻兵马将领,各地世袭牛录,甲喇就都一个个或公开或私下效忠了。

    没办法,褚英虽然也算一系,但在个人威望与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第一个攻陷辽阳坚城的库勒擦相提并论,何况之前褚英与代善争太子,内部出现极大问题。

    总而言之,短短数日内,库勒擦大势便成,然后干脆听从幹里布的计划,准备不回去建州赫图阿拉。几乎半公开的独立,不在听从努尔哈赤的吩咐。

    丝毫不顾努尔哈赤还有力量军队的事实。

    毕竟是出来见识到了明人的花花世界,哪里还能回去过那般鱼猎生活的苦日子。

    “现在赫图阿拉那里的一些牛录额真,固山额真一力推崇亲王,凡事自与亲王一人商议,却是让努尔哈赤稍显尴尬。”张朝捻须苦笑,进一步分析眼下形势。“也让亲王成了众矢之的。”

    “亲王当日在努尔哈赤身前都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力,何论眼下?”幹里布嗦一口面,吃了一口蒜。摇头不止。“努尔哈赤自是个有手段的人。至于亲王这里,也不怕成什么众矢之的,接下来俺们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就是千秋的基业!!也如那李氏朝鲜做得个千年的国家!!”

    张朝看到幹里布吃法颇为像是汉人般熟悉,也是颇为惊诧。拈起一杯酒水,到唇边来一尝,倒是觉得甘甜异常,但闻得幹里布的话,却又笑道:“大人果真是要为亲王立下这千秋基业?”

    闻言幹里布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张朝没有说话,眼神中有些什么光芒。

    “是奴才失言了!!”张朝慌忙跪地。

    “之前俺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但一直不清不楚,幸亏张将军讲的透彻……张将军可是想要议和?”幹里布喝完一杯酒水,目光却越发的坚定。“议和?俺何尝不想议和。如今俺们女真主体人口太少,光是抓山上野人也是远远不够的,连年征战,已经是强弓之孥!如今不过是背水一战罢了!!”

    “其实,大人何尝为自己想一想?”张朝忽然插嘴。

    “张将军此言何意?”幹里布锐利的目光注视张朝。“你可是挑拨俺与亲王的关系,俺与亲王同声共气,患难与共多少年!岂是你这等的狗奴才挑拨的!!”

    “大人误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大明那边未必不能议和。”张朝忽然再度开口。“奴才愿意拿全家性命担保,中原出身的百姓、士人、官员都是想议和的……哪怕是朝廷的衮衮诸公也是愿意和的,毕竟只有没有战事这些酒囊饭袋才能继续享受逍遥啊”

    说完也是看着幹里布,两个人都是心怀鬼胎,互相试探,张朝说的也是没错,如今的大明焦头烂额,要是女真主动说议和,以朝廷那些庸庸碌碌人说不定真的就和了,毕竟在他们看来辽东苦寒之地,更何况是沈阳卫之东,更是人迹罕至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是张朝哪里是真心想要议和,只不过是出言试探幹里布,他总觉得这个幹里布很奇怪,又说不上来。直到这次幹里布给库勒擦亲王的计划的时候,张朝忽然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幹里布会不会是明人,这个想法一出现给他都吓一跳,却也是再也从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并且越来越觉得合理,幹里布领军在后,万一他没有按照约定,进攻盖州,反而分散了如今兵力本就不富裕的辽阳女真的嫡系部队。那可都是真正敢战的女真骑兵。

    他想起这些,这才忍不住出言试探,毕竟他也不想在女真这条破船上吊死。

    “那个性朱的能咽下这口气?”幹里布接着吃着面,只是频率有些越发的快了。“那位皇帝不是最重面子嘛?他不愿,下面人又如何?”

    “拿咱们就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条件……”张朝状若随意对道。“于防御而言,抚顺,清河都在萨尔湖对岸,想要真正议和,不可能不给出去的,而且也确实守不住。”

    “这事谁都知道。”幹里布摇头对道。“便是努尔哈赤,你看他现在守在抚顺,明显是将两个角当成弃子,用来拖延时间罢了,只是力求多多杀伤明军的有生力量,不给他们反攻的机会。”

    看到幹里布的样子和言语,张朝也是知道了,这个至少是个主战派,而且绝对有自己的心思,可不仅仅是库勒擦的附庸。

    “这个戚金的戚家军……”张朝笑道。“大人怎么看?”

    “戚金……”

    幹里布一时怔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戚金,继而缓缓颔首。

    但很快,这位幹里布又是重整心情,便再度摇头:“戚家军是个劲旅,可亲王这里也都是强横的铁骑,如何怕得了他们?”

    看到什么试探不出来了,张朝便要起身告辞。

    就这样,二人吃了些汤面,然后稍用了些酒水菜蔬,便觉肚胀,就各自散了。

    而张朝此时也算是女真的将领,又有幹里布得赏识,当然是有他自己的住宅。

    然而,傍晚时分,张朝骑马来到自家宅邸前,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等在自家门前……正是那个卖汤面的年轻人,其人身侧,还有一碗刚刚下好的馄饨。

    “张将军。”此人见到张朝,有些欣喜,却又有些畏惧,远远便怯怯喊叫。

    张朝知道他是畏惧自己,如今毕竟自己也算是卖主求荣了,便以笑相对,然后单独下马迎上,并尴尬相对:“苟且之人,何敢称将军?”

    “听人说,张将军老早便是游击将军了,今日又救了俺……如何称不得将军?”那人说着,俯首鞠躬,大礼相对,复又从身侧拎起那束栗子,恭敬奉上。“这是今年最后一筐小麦粉了,且包来些野菜与将军吃食……俺开始却是叫了门,门里管家说不见外人,俺就专在门口候着将军。”

    张朝本欲拒绝,却又觉得好笑,便干脆接来:“你家的汤面煮的好,几乎要撵上辽阳的张记家了,我且收下……”

    话说到一半,对面这摊贩忽然便泪如雨下,惊得张朝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这摊贩见到惊吓了对方,赶紧哽咽相对:“不瞒将军,张记厨师正式家父,后来鞑……哦不,是女真大人来了,便将俺家抢了个精光,俺之后便在辽阳四处游荡,后来投了亲戚,算是重操旧业!”

    张朝也是失声。

    而那摊贩又哭了一气,复又忍不住相询:“将军,你说这辈子俺们还能回到以前的时候吗?若能做一太平商贩多好,何至于在此处天天任人欺负?”

    张朝依然无声。

    那摊贩也不再言语,却是掩面嚎啕而去。

    天色已晚,晚风再起,竟然有呼啸之意。而张朝受了那碗馄饨,又触动心事,自是百感交集,而他仰头在自家门前立了许久,却是终于没有叫门,反而直接拎着那碗馄饨上了马,咬着牙,攥着缰绳,朝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且说,张朝已经受够这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心日子了。

    张朝投降女真,经历和心态都是有一个渐进过程的。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也想在女真这个某个功业,或者利用女真的力量,谋求自立。在女真军队里面成为个从龙之功。

    在投降的明臣中表现的最为谄媚奉承,所以受到库勒擦青睐,继而在北行过程中受到了优待。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然后,他在之前还能够在女真中为明人说话,后来他屡次受到女真士卒将领的羞辱,想他是一个游击将军啊,在大明的武将体系中也算是中层了,如今一个小小的女真士卒也敢讽刺嘲笑自己,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后来他就想明白了,与其在这里受气受累,不如借机寻求自立。

    此后,张朝就开始一直小心翼翼,或者说有意遮掩的。

    原因不问自明,在投降的几个明人的小头目不明不白就死了后,没有任何人帮那个人说话,他就深切的知道,无论怎么说,最好的结果还是有生之年回到大明一方继续做官,他是辽阳人,是游击将军,是世代传承的游击将军,他的祖宗可是很着太祖朱元璋打过天下的,回到大明才是真正的富贵荣华。

    而在辽阳亲眼目睹了女真人的野蛮和那些被掳掠士民的下场之后,激起他的反抗之心、同情之意,回到大明继续做他的人上人。再不济,也是自立进山成个匪首也来的逍遥快活。

    也正是基于如此理由,他始终小心而为,尽量不去抛头露面,也不去钻营什么官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大明的怀抱,而有意思的是,女真的高层中有人也始终予以了方便。他却一直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