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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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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濛濛,闻喜堂侧前方的酒肆屋顶,身披青灰色蓑衣的公孙大娘手持长弓,盯着苏十三娘离去的方向默然不语。

    “师父……”范秋娘收好强弩,低声提醒师父该撤了。

    “我猜她就肯定忍耐不住,急于找裴诚算账。不过还记得多带帮手,总算不像以前那般冒失。”公孙大娘随口点评道,似乎她从未与苏十三娘断绝师徒关系。范秋娘垂头聆听,不敢多言。

    “我们也走吧。”公孙大娘确认闻喜堂没有派出人手追击,才决定撤退。她正要缘绳而下,忽然扭头对范秋娘交待道:“十三娘肯定知道有人出手相助,到时你别提我来过。”

    “师父你何苦如此呢?”范秋娘有点不解。

    “秋娘,人生在世,很多事本就是无从选择的。”公孙大娘苦笑着摇了摇头,纵身而下,消失在迷离雨雾中。

    时近午时,夏雨已缓。

    金城坊中,焦灼的阿史那霁昂跟着素叶镖师在王霨宅中四处巡查。偶尔有雨珠从蓑衣的缝隙钻入他的脖颈中,也无法令他感觉清凉。

    转了一圈,宅中一切安好,并无疏漏,有点烦躁的阿史那霁昂转到前院。他正念叨王霨什么时候能从宫中回来、姐姐和伊月还有多久才能看完那沓文书,忽见前院东厢房里有人探头探脑向窗外张望。

    “什么人?”阿史那霁昂警惕地抽出腰间王霨所赠的小横刀,高声喝道。

    素叶镖师被阿史那霁昂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列队迎战,才发现他横刀所指是韩镖师。

    “自己人,霁昂郎君勿惊!”镖师嘴上不说,对他的毛躁难免有点腹诽。

    “这位韩镖师为何鬼鬼祟祟?”阿史那霁昂虽算不上思维敏捷之人,却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韩镖师被抽调到监控队,估计是有些情报要告诉真珠郡主。”素叶镖师纪律严明,不该问不问、不能说的不说,其他人只知道韩镖师被调去监控本坊,其他则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为何不带他去见伊月小娘子?”

    “王焊起兵前他见了真珠郡主一面,估计还来不及说清楚就赶上杨国忠率兵进入坊中。之后郡主忙碌不堪,特意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一名镖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看起来很焦急,说不定有什么重要发现,我带他去见伊月小娘子。”阿史那霁昂体味着百爪挠心的煎熬,不觉对于韩镖师有点同情。

    “这?”其余素叶镖师碍于阿史那霁昂的身份,答应也不是、劝阻也不是。

    “没事,就算日后霨兄责备,也由某来承担。”阿史那霁昂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

    片刻之后,阿伊腾格娜等人听了韩镖师汇报后,个个目瞪口呆,他们翻阅了半天监控记录,却不料最关键的情报就近在眼前。

    “霄云姐姐,烦请你即刻进宫,告知霨郎君此事!”阿伊腾格娜忆起王霨的安排,急忙请求道。

    “我这就去!”阿史那霄云毫不拖泥带水,起身欲走。

    “素叶郡主可将监控记录也全部带走,或许有助于霨郎君。”卢杞补充一句。

    “好!”阿史那霄云将文卷抓在手中,匆忙离去。

    “伊月郡主,可否调拨数名能说会道、与坊中武侯熟识的镖师,陪在下和韩镖师去南门附近寻找人证。”卢杞不待阿伊腾格娜吩咐就主动请缨。

    “可!巴库特你陪卢郎君去挑选人手。”紧要关头,阿伊腾格娜也不再客气。

    “伊月,我呢?”阿史那霁昂有点茫然。

    “霁昂郎君,你不妨再在宅中或坊里转转,指不定还会有更多发现,那样高节帅一家就能早日安然脱险。”心情渐好的阿伊腾格娜开玩笑道。

    “好!”实心眼的阿史那霁昂兴致冲冲、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离开后,阿伊腾格娜走到窗前,见雨落疏疏,暗暗祈祷:“阿胡拉马兹达,无所不能的光明神,愿你保佑小郎君平息朝堂风波,愿你保佑天下不起刀兵。”

    雨打飞檐、风动丝帘。

    张德嘉望着紫宸殿中脸色阴沉的圣人和神情各异的朝堂重臣,惴惴不安,心口怦怦直跳。身为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和高翁的心腹,他曾多次近距离见过圣人,也和不少文武大臣有过点头之交。可踏入激烈如沙场的大殿,张德嘉惊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不行!为了仙桂兄,我必须勇敢站出来。”张德嘉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他瞥了眼安然自若的王霨,佩服不已。

    “在下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叩见陛下!”张德嘉跪拜于地,尽力让嗓声不发颤。

    “平身!”李隆基漫不经心抬了抬手,扭头问道:“高大将军,这就是你说的证人?”

    “陛下,此子乃北庭监军张道斌的义子,文武双全、颇为机灵。前些日子,某察觉邢縡宅中过于热闹,派他去查探了数次。”高力士言简意赅报出了张德嘉的根底。

    “倒是可造之材。”李隆基对张德嘉印象不错,回身道:“德嘉郎君,高大将军说你欲见朕陈述王焊谋逆之事,不知你要说什么?”

    李隆基点明张德嘉来意后,李林甫皱眉沉思,推测高力士的用意;杨国忠不明所以,有点茫然;鲜于向觉得局势愈加复杂,不免有点忐忑;陈希烈双目放空,仿佛在听殿外的风雨声;李亨枯坐于榻,不为所动;陈玄礼似有所料,低头不语;张均摆出就事论事的姿态,侧耳聆听;王霨则恍然大悟,当即明白为何张德嘉多次跟随高仙桂去邢縡家中赴宴。

    “启禀陛下,微臣曾应邀去邢司阶家中宴饮,发现邢司阶多次明里暗里挑唆王焊,用心不善。而赴宴的龙武军将佐,也均是邢司阶召集来的,与王焊毫无关联。”张德嘉顶住无数道目光的压力,大声说出所见所想。

    “哈哈!老夫明白了!”李林甫豁然贯通:“陛下,任海川、邢縡都是有心人安插到王焊身边的。其用意就是唆使王焊谋反,从而党同伐异!”

    李林甫一言既出,满堂震惊。真相虽然从来不足以决定朝争之胜负,但

    真相一旦大白于天下,总是会如灼热的太阳一般,刺穿阴谋诡计的雾霾。

    “这?”李隆基登基之前,亲身经历甚至主导过无数次宫廷政变,深知人心之毒,不由对王焊谋逆一事起了疑心。

    “德嘉郎君,汝可知,邢司阶是某派去接近王焊的?”陈玄礼长身而起,厉声质问。

    “在下不知。”张德嘉摇了摇头。

    “汝方才说邢司阶出言挑唆,不过是某得意叮嘱邢司阶对王焊进行考验。”陈玄礼说完,扫了眼情绪高涨的李林甫。

    “陈大将军的远见卓识果然令人敬佩,邢司阶三言两语,就试出了王焊的谋逆之心,实乃陛下之福、大唐之福!”陈希烈及时跟风而上。

    “陛下,若非王焊早有反心,他为何不去举告邢司阶?”杨国忠总算反应过来,积极跟进。

    张德嘉面对三名重臣的质疑,一时语塞。李林甫攥紧拳头,却并未介入争执。

    王霨轻轻摇头,心中深感可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焊若没有纰漏,怎么会被人盯上。德嘉兄,你不该铺如此大的摊子,反而令圣人怀疑你证词的可信度。”

    “德嘉,王焊谋反大罪,陛下早有定论,不必再言。那邢司阶确乃陈大将军所派,与你殊途同归。汝还是说说高家吧?”高力士担心张德嘉进退失据,出言提醒道。

    “诺!”张德嘉听出高力士话中深意,急忙向陈玄礼施礼致歉:“陈大将军,小子不知邢司阶之身份,出言冒犯,还请恕罪。”

    “好说,好说!”陈玄礼摆了摆手。

    “陛下,龙武军录事参军高云舟与执戟高仙桂只是应邀赴宴和狩猎,吾从未看见他们与王焊密谋反叛。”张德嘉的语气谨慎了不少。

    “德嘉郎君,某就问一句,你与高仙桂是何关系?”陈希烈面露讥笑。

    “陈相国,在下……在下与高仙桂相识多年。”御前议政,张德嘉不敢隐瞒。

    “相识多年?德嘉郎君,汝随北庭张监军前去庭州多年,高仙桂乃时任北庭长史高舍屯之子,你们二人相交莫逆,可谓知己好友。‘相识多年’说的轻巧了点吧?”陈希烈博闻强记,对北庭高官子弟间的关系一清二楚。

    “父皇,北庭都护王正见长子王珪、高长史之子高仙桂与德嘉郎君年岁相仿,情同兄弟,儿臣曾听珪郎君多次提及。”李亨貌似客观的佐证将张德嘉逼入无路可退的绝境。

    “德嘉郎君,汝为了替好友开脱,竟然敢在圣人面前撒谎,胆子可真不小!”杨国忠火冒三丈,双目圆睁。

    “德嘉郎君,欺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鲜于向故意恫吓张德嘉。

    见张德嘉被众人逼得连连后退,高力士无奈苦笑。方才小黄门告诉他张德嘉在殿外求见,打算上殿作证为高仙桂洗清嫌疑时,高力士已经猜到张德嘉的特殊身份必然会成为遭人攻击的把柄,致使他的证词无力回天。不然的话,高力士早就将张德嘉叫入紫宸殿,又何须等他主动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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