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得!”李林甫拍手赞道:“某本来还纳闷仁之为何斗不过你,今日一叙,方知他的才智实不如你。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相国谬赞了,某至今尚未查清何人意欲害我。唯一确定的是,此事并非杨侍郎所为。”
“难道你不担心是老夫的苦肉计?”李林甫话锋一转,杀气毕露。
“杀了某,对相国有何好处?难道是帮仁之郎君出气?相国日理万机、兀兀穷年,如何这般悠闲?若是为了陷害杨侍郎,相国冒的风险也太大了点,万一卫别将慢了半步,后果不堪设想。”王霨在遇刺后认真推敲过,觉得李林甫的嫌疑并不大。
“杨国忠中人之姿耳,可他年轻,又攀上了贵妃,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老夫岂会如此愚蠢?”李林甫的嗓音忽而萧索若秋风卷枯叶,令人看不透真假。
“相国乃国之柱石,非杨侍郎可比。”王霨半真心半假意安慰道。
“霨郎君此言假了点吧。”李林甫冷笑连连。
“有相国在,边镇将领对中枢奉命唯谨,不敢有任何造次;若杨侍郎为相,吾实不知他能否慑服边疆节镇。”王霨诚心诚意道。
“内轻外重,吾岂不知。天下兵马八十万,八成在边镇。北衙禁军中除了龙武军,其余也多不堪用。”说起国事,李林甫的语气郑重不少。
“敢问相国,此危局当如何破之?”王霨起身正色拜道。
“破?”李林甫哈哈笑道:“某何时说过要破。边镇兵马虽多,然分为十一节镇,可互相钳制。中枢为相者,诱之以利、示之以威,拉拢分化,自可保天下无虞。”
“相国,恕某直言,此乃权谋之策,非治国根本之道。”王霨隐隐有怒意:“何况,十一节镇,安禄山已兼领幽州、平卢、河东三强镇,一旦有变,必是震惊天下的滔天巨祸。”
“霨郎君何必杞人忧天?”李林甫嘲笑道:“三镇兵马不到二十万,其余八镇却有雄兵近四十万,长安、洛阳顷刻间可募兵十余万,如何不能制之?何况吾年齿渐长,日后即便有惊天之变,又关老夫何事?霨郎君若是担忧天下不稳,何不速速西归北庭,躲在王都护羽翼下,以保自身无忧。”
“相国,私欲太重,岂可治国?即便相国不在意董狐直笔,难道不在意家族之存亡乎?”王霨愤愤道。
“某本以为霨郎君有何惊人见识,却不料汝仍一黄口稚子。边镇渐强,非三两日之功。吾贸然削之,何益于吾身吾家?”李林甫冷笑道:“名震西陲的王忠嗣倒是私欲不重,处处以部下性命为念,可他的结局又如何?家族后人又有何人关心?”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霨冷冷回道。
“霨郎君,治国不可靠私欲,却更不能靠诗赋。执掌天下之根本在翻云覆雨间。”李林甫谈兴已失,下逐客令道:“霨郎君,
素叶郡主之事,吾知谣言起于何方。有人逼你与老夫为敌,某虽不在意多个对手,却不希望仁之日后遭你嫉恨。除非早早杀了你,否则他必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今日明言相告,某绝不会让仁之耽于美色!某中意的孙媳,当为五姓七望之嫡女。霄云郡主恩宠太盛,仁之消受不起。”
“多谢相国。”李林甫**裸的威胁和坦诚反而令王霨觉得莫名心安。他见话不投机,正欲辞别,心中却仍萦绕着一丝不甘。咬了咬牙,他决定再尝试一次:“相国,临别之际,在下有一事请教。”
“哦?霨郎君的话可真不少。”李林甫哂道。
“敢问相国,若你偶然得知,有人准备放火焚烧邻居之家宅,而那位邻居与你关系素来不睦,你是否会出言提醒?”王霨小心翼翼地遣词酌句。
“自作孽不可活,关老夫何事?”李林甫不假思索就给出答案。
“相国,在下虽见识浅薄,却不敢认同相国之见。”王霨笑道:“小子斗胆提醒相国一句,相士之言不可轻信,不然会有灭族之祸。”
“相士?”李林甫一瞬间有点茫然,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忆起李仁之曾说过,王焊最近和一名相士打得火热,顿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霨郎君,你可知筹码一旦亮出就索然无味了。”李林甫心中虽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这只是在下的一点诚意,算不上筹码。”
“霨郎君意欲何求?”
“恢复出将入相,调安禄山入京。”王霨开出自己的条件。
“出将入相?安禄山?”李林甫忽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瞅着王霨,笑而不语。
“不知相国意下如何?”王霨见李林甫迟迟不语,有点焦急。
“若霨郎君能助老夫一臂之力,恢复出将入相也无甚不可,反正庆王李琮已薨、盛王年少难以成事,老夫身体日衰,又何必恋栈?再说了,若是能借机给某些人添点麻烦,老夫求之不得。”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李林甫真真假假咳嗽了数声。
“相国,某位卑才浅,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虽不清楚李林甫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但对于他帮忙的要求,王霨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并非基于什么理智的考量,纯粹是遵从内心的直觉。与高力士交谈,王霨如沐春风;与李泌切磋,两人和而不同;与杨国忠打交道,王霨自认为能掐住对方之七寸;可在李林甫面前,王霨虽尽力侃侃而谈,心里却总无端升起山野夜行、群狼环视的危机感。因此,他本能地想拉远一点距离。
“难道这就是霨郎君的诚意?素叶居财力雄厚、镖局武士皆西北边镇精锐,霨郎君又何必过谦。”李林甫步步紧逼。
“好!既然相国有所求,某自会派人暗中相助。”王霨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态,忍痛答应出手相助。可为了避免陷入太深,
他将重音放在了“暗中”上。
“暗中?”李林甫呵呵一笑,却并未深究:“霨郎君愿意出手,老夫感激不尽。”
“某自会信守承诺,但也期望相国坦诚相待。”为了避免被对方看轻,王霨决定揭穿李林甫的谎言,小小反击一下。
“不知霨郎君所言何事?”李林甫故作茫然。
“梨园欢宴之时,相国费尽周折,不就是要将盛王推到圣人眼前吗?如今又安排盛王前往最易立功的幽州,相国之谋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霨郎君放心,老夫既然说了愿意在风波过后考虑恢复出将入相,就绝不会食言。”李林甫一眼就看穿了王霨的心思,他虚虚拱了拱手:“多谢霨郎君通风报信,老夫身弱,恕不远送。”
“岂敢劳烦相国!待扑灭烈焰,某再登门细谈。”王霨见状,起身告辞。出门后,他婉拒了李仁之的送行,邀卫伯玉边走边聊,详细询问一番李林甫遇刺的详情,却并未找到更多线索。
王霨不知道的是,他甫一离开外书房,李林甫那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就浮现出既焦灼又狰狞的神情……
与李林甫达成初步协议后,王霨明白任海川必将成为李林甫猎捕的对象,他当即请求苏十三娘与阿史那雯霞暗中尾随、伺机而动。
考虑到东宫可能会插手,王霨特意叮嘱苏十三娘可便宜行事。毕竟王焊遭人利用之事可大可小,只要李林甫事先有所防备,就不太可能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他与李林甫的暂时联手注定脆弱不堪,因此王霨觉得,没有必要为之投入太多。
“霨弟!”王霨正遐思间,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气鼓鼓的阿史那雯霞闪入室内。
“雯霞姐姐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王霨笑问道。
“霨郎君、夫君,吾有辱使命,未曾帮卫别将擒住任海川。”一脸愧疚的苏十三娘披着一肩月光踏进书房。
“东宫果然出手了,不知派了十三娘的哪位师姐?”王霨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阿史那雯霞张嘴欲言,却被苏十三娘制止了:“雯霞,你先去客房休息。”
阿史那雯霞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师命。待徒弟走后,苏十三娘才解释道:“师父、秋娘和四师姐都来了,东宫可谓志在必得,吾与雯霞确保卫别将性命无忧后,不得不退避三舍。此行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师父亲口承认,刺杀李林甫的毒箭就是秋娘射出去的。不过,前来金城坊的刺客却绝非师门之人。”
“某与王勇叔叔思来想去,觉得最欲置李林甫于死地的恐怕还是东宫。此次行刺布局巧妙、一箭双雕,太子的心机实在令人惊怖。只是不知何故,竟然还有人躲在李亨身后,想趁机铲除我,更令人毛骨悚然。”
“霨郎君,师父让我转告你,太子殿下对你襄助杨国忠之举十分不满,请你日后谨慎行事,万勿得罪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