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六月初五黎明时分,马璘和瘦猴尚被葛逻禄骑兵五花大绑之时,小树林以东十余里远的小路上,神情放松的王霨,骑在爱驹赤炎骅上,一边和阿史那霄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怡然地欣赏着夏日河中的秀丽风景。∏∈,
三日前,王霨一行出了素叶谷地后,本想抄近路南下拓枝城,却在半路上遇到一群逃避战火的石国平民。
王勇用数匹战马交换,从逃难的石国人口中得知,攻克石国国都的数万唐军不知何故,忽然在数日前紧急离开拓枝城,疾行向北而去。
生活在拓枝城北部的石国居民被唐军屠城的传闻吓怕了,他们担心遭受池鱼之殃,急忙拖家携口,从小路逃离,以避开北上的唐军。
王霨根据石国人提供的消息,算了算时间,发现安西军应当是甫一得知怛罗斯被围,就迅疾离开了拓枝城。
“谢天谢地!高仙芝不曾借故拖延!”王霨并不知安西军为何能够迅速北上,但他见最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形势正转危为安,焦躁不安的内心顿时平复下来。
心情愉悦的王霨连忙将喜讯告知阿史那霄云等人。
听闻安西军已然北上救援北庭军,怛罗斯城被围困的局势指日可解,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雯霞和阿伊腾格娜皆心头一松、花颜绽放。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也从王勇那里得知了安西军北上的消息,不由都松了口气。
赛伊夫丁敏锐地察觉到了王霨等人神情的变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王勇思索了片刻,和王霨商议后,便开诚布公地将战局的一系列变化告知艾妮塞和赛伊夫丁。
“怎么可能?艾布穆斯里姆竟然带着十余万大军绕开了拓枝城!”赛伊夫丁虽然恼怒王勇告知太迟,却更震惊艾布穆斯里姆用兵之奇。
“大食叛军是如何避开安西军耳目的,我们始终没有弄清楚。不过,既然安西军已经出动,以王都护和高节帅之才,艾布穆斯里姆必将折戟于怛罗斯城下!”王勇对唐军获胜信心十足。
“王别将,打败艾布穆斯里姆后,呼罗珊地区空虚,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向西进军了!”艾妮塞小公主想到逆贼即将吃个大败仗,开心得不行。
“郡主殿下,行军方略,乃高节帅、王都护所定。非我一介小小别将可以置喙的。只要都护下令,某愿陪郡主杀回大马士革!”王勇见艾妮塞兴高采烈,不忍打击她的心情。
听了米薇的翻译后,艾妮塞喜笑颜开,赛伊夫丁却凝视着王勇的双目,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
王勇则笑着迎着赛伊夫丁如剑的目光,神色平静。
“敢问王别将,既然安西军已经离开拓枝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赛伊夫丁发现在对视中占不了上风,只好开口问道。
“既然高节帅已经北上,我们就调头回转,抄近路赶去和安西军汇合,一起攻伐围困怛罗斯城的大食叛军!”王勇心中早有定策。
望着王勇转身离去的背影,赛伊夫丁喃喃自言自语道:“叛军兵败怛罗斯之日,恐怕就是唐军西征结束之时。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狡诈,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只是,他究竟如何做到绕开拓枝城、北上怛罗斯的呢?”
“赛伊夫丁,你在说什么?”艾妮塞见赛伊夫丁念念有词,开口问道。
“公主殿下,没什么。”赛伊夫丁摇了摇头,温和而平静地回道:“我只是说,艾布穆斯里姆特别狡猾,唐军一定得小心。”
“赛伊夫丁,无论艾布穆斯里姆有多厉害,我都相信王都护!相信大唐!他们一定可以战胜叛军!”心思单纯的艾妮塞信心满满。
赛伊夫丁心中泛苦,面上却只能附和道:“公主殿下,唐军应该可以取胜。”
王勇和王霨商量后,旋即命令全军调头,抄小路向怛罗斯城赶去。计算着行程和路线,他们大概会在怛罗斯城南赶上安西军。
“葛逻禄人肯定和高节帅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谋剌黑山,为什么他的儿子要夜袭大云寺!”调头向北后,阿史那霄云在马车里气呼呼地说道。
阿史那雯霞神情一暗,扭头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王霨已经大致猜出,谋剌逻多兴兵夜袭是为了抢夺阿史那霄云。但他望着那明艳活泼的水莲,并不想将一些令人恶心的事实说出来。
“小郎君,谋剌逻多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是得到谋剌黑山的授意呢?”阿伊腾格娜低低提醒道。
“难道葛逻禄人要叛变?”王霨惊道,但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依逃难的粟特人所言,安西军中一切如常,葛逻禄部也无异动。若是谋剌黑山有心叛变,肯定要暗中行动,岂会让谋剌逻多胡乱行动,提前走漏风声呢?”
阿史那霄云想了想,点头附和道:“霨弟所言有理。只听说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没见过还没动手就先大声嚷嚷的。”
阿史那雯霞紧张地咳嗽了数声,低头不敢言语。
阿伊腾格娜瞄了阿史那雯霞一眼,疑惑道:“还真是奇怪啊……”
“别想了!别想了!”阿史那霄云欢快地喊道:“很快就能和安西军汇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面问问就清楚了。”
王霨想了想,阿史那霄云的话看似偷懒,倒也不无道理。于是他闭目养神,不再费心思考葛逻禄部。
阿史那霄云见状,也闭上美目,靠着车壁小憩。
阿史那雯霞见姐姐闭上了眼睛,才抬头凝视着阿史那霄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正为难间,阿史那雯霞发现阿伊腾格娜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连忙惊慌失措地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阿伊腾格娜笑了笑,也斜依车厢休息。
“哥哥,你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阿伊腾格娜怀着思念和担忧,睡了过去。
日夜不停的长途跋涉,让少男少女们都吃不消,不一会儿功夫,他们都或浅或深地睡着了。
马车内暗香浮动、如麝如兰。
浅浅入睡的王霨恍惚间,似乎看到安西军和北庭军内外合击,在怛罗斯城下粉碎了大食叛军的主力。他正要高兴,却见王正见和高仙芝为如何处置战俘发生了冲突。
一个激灵,王霨从浅睡中醒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开心,却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让他在马车内坐立不安。
犹豫了片刻,王霨轻轻从车厢里走出来,跳到赤炎骅背上,驱马来到王勇身边。
“王勇叔叔,方才那些石国人说唐军在拓枝城屠城了,你觉得可信吗?”作为一名穿越而来的现代人,王霨对于残忍的屠杀十分反感和抗拒,但他拿不准唐人会如何看待屠城,因此刚才有点犹豫。
“估计是封常清的手笔。”王勇略一思索,低声说道:“至于为何要屠城,我猜不出来。但封常清行事,多有深意,绝不会特别简单。”
王勇平淡的语气让王霨微微有点惊讶和难受,他本期待王勇会义愤填膺,却不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勇叔叔,北庭军屠过城吗?”王霨紧张地问道。
“没有!”王勇坚定地否定道:“都护并非嗜杀之人。”
王霨心头一松,疑问道:“为何安西军就下得去如此狠手呢?”
“小郎君,你可是厌恶屠城之举?”王勇从王霨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王勇叔叔,战场厮杀乃生死较量,不杀人就会被人杀,自然无需仁慈。可若是战胜之后,对手无寸铁之人挥刀,实在令人无法接受。”王霨想起后世发生过的一系列大屠杀,心情黯淡。
“小郎君宅心仁厚,有都护之风,令人佩服。”王勇笑道:“平心而论,我自己也不愿挥刀滥杀。但对于安西军屠城之事,某却也不愿非议。”
“王勇叔叔,此话怎讲?”王霨疑惑不解道。
“小郎君,杜判官为人行事如何,你怎么看?”王勇反问道。
“谦谦君子、足智多谋、见识不凡。”王霨一口气用了三个成语。
“小郎君所言甚是!”王勇点头道:“杜判官颖悟绝人,却恪守君子之风。可安西的封常清和杜判官不同,他心志如铁、双目如电、行事犀利,却重结果轻道德,不在意世间物议。”
“如此性格,确实与杜判官泾渭分明。”王霨叹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安西军中许多人都甚是畏惧封常清?”
“嗯!听马校尉说起过一二,以他之武勇,提到封判官时,脸上的表情却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特别好玩!”王霨点了点头:“不过,那岑掌书似乎并不畏惧封判官,话语中还满是敬佩和欣赏。”
“不清楚,或许是两人比较契合的缘故吧?”王勇摇头道:“小郎君,封判官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讨人所喜,但高仙芝对其言听计从,却并非没有道理。据都护所言,封常清行事谋算甚远,从不做无谓之举。由此推之,安西军屠城之事,背后或大有文章,决不能简单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