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暗夜里,身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马三惊得浑身一哆嗦,头发竖起来,脊背感到阵阵冷气,他本能地后退几步,将身体贴在墙上,死死地盯住黑影,紧攥着拳头,右腿慢慢后退半步,准备好攻击。
来人的声音很微弱,没有一点力气,好象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他慢慢地凑到马三身边,马三看到歪歪扭扭,身体不住摇晃的黑影,真想一脚将他踢倒,然后快速地离开,过夜的秋风有了凉意,马三慌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不能这样做,搞不清这人的背后会有多少人,就算他身边没有人,如果一脚下去这小子大叫大嚷起来,这寂静的夜,声音一定会传到高麻子耳朵里,到那时想抽身都来不及,必竟在小马庄,角角落落人家心里清楚,想藏都藏不住。
马三没有告诉高麻子是否回去,他只是说送祟,可送过之后怎么样高麻子也不清楚,他断定高麻子一定会等着自己,之所以这样判断,是因为高麻觉得马三忙活了半天,治好了高希的病,一定会要一笔钱,在高麻子的眼里,人无利不早起,拚死拚活都为了那俩钱。
“你喝酒了,好大的酒气,一定是酒鬼,酒鬼,酒鬼。”黑影小声说,“有酒喝一定是骗子,无赖,地痞,是巫婆神汉骗钱的,我也是骗子,专骗有钱人,那乞丐,流浪汉,卖儿鬻女的穷人,没有一个铜板。”
马三听着这人似自言自语的说道,觉得遇到了一位神经病人,他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思维也变得清晰。
黑影将手伸向马三,“你口袋里一定有钱,给我那怕一个铜板,我实在走不出这个村子,饿得眼花缭乱,真的,我说是真的,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行行好,给我一个铜板。”
“要死的人,要钱还有用吗?不要挡我去路,我有急事要赶夜路。”马三说着话推了一把眼前的家伙。
这家伙就像早已烂掉的破树桩,轻轻一推倒在了地上,他闻到了马三口袋里飘出的猪肉味道,就势跪在了地上,紧紧地抱住了马三的大腿,“老爷,好汉,我给你跪下了,你口袋里一定有好吃的,你看,你看,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就给我一点点吧。”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马三吃得饱饱的,着光急着赶路早忘了自己口袋里还装着吃的,他可知道挨饿受冻那没抓没落坐卧不宁生不如死的滋味,心生怜悯伸手去抓这家伙的后背,想把他提起来,没想到这家伙竟十分痛苦地呻吟一声。
“我的背有伤,让高麻子家那个使牲口的家伙给抽的。”黑影费力地站起身,“我是恨透了高麻子,那个赶车使牲口的老人,打了我,我还得感激人家,要不是他啊,说不定我的小命就撂在了高麻子家,如果我将来有了出息,一定好好报答这样的好人,可惜啊,我搞不到几个钱,骗术有限还总是吹过了头,不是挨打就是挨骂,遇到高麻子真是天上掉下个大炸弹,没死脱了层皮。”
“你是假半仙?”马三心里一阵惊喜,他刚才的恐惧担心一下全部消失了。
假半仙忙不迭地回答:“是,是,是我啊!看来我的名气还真不小,这么黑的天竟然有人认出我。”
马三从口袋里拿出几片猪肉放到假半仙手里,假半仙摸出是肉,一把捂进嘴里,他顾不得说话大口地嚼着,筋道的猪脸肉在他嘴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不大功夫,马三口袋里的猪头肉全被这小子吃光了。
吃了东西这假半仙一下来了精神,腰也挺直了,说话也有了力气,手也不安分地开始舞动,“这乱七八糟动荡不安的局势,好人根本没法混,骗穷人吧,他们比我还穷连个针也骗不来,遇到高麻子这样的大户,我真是满心欢喜,他让我使些手段说让当国军的张一真尽快完蛋,我一兴奋牛也吹得大了,在他家吃了几顿好饭美得不知道说啥好,没边没沿地吹,立下誓言,说张一真不出三天一准完蛋。我想,反正张一真当兵不回家,活着死去谁能搞得清楚,没想到这高麻子在部队还有内线,打了老子三鞭,不但没得到钱,还倒欠了他一屁股的债,你说这事怨不怨?”
“怨啊!可怨又能找谁说理去,也只好忍气吞声凑合着活吧。”猛然马三想起什么,着急地问假半仙,“你说高麻子在部队有内线,那内线是谁?”
“傻了吧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人家怎么会说给我,我觉得你是有本事的人,告诉我你要到哪里,我跟着你去,保证不坠脚还能帮帮你。先我在坑塘里喝了一通的冷水,刚刚吃了肉有的是力气,咱们上路。”假半仙拉了一下马三的衣服,“好兄弟,咱走吧!”假半仙把咱字拉得很长,声音里带了企求亲热,好象他和马三是亲兄弟似的。
马三一动没动,他朝高麻子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夜还是那么宁静,整个村庄沉沉地睡去。
假半仙拉住马三的手不解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马三在琢磨什么,他早已认出眼前的小伙子就是高路捆绑押走的那个人,可这个马三怎么从高麻子家逃了出来,可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急忙跑,难道他有什么难处。
“马三兄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给我,上刀山下火海你试下我敢不敢。”假半仙拍着胸脯。
马三没有想到,在高麻子家的逍遥厅前,吓成一堆烂泥的假半仙现在竟如此的大胆,他思索着:人的胆量到底是怎样的怪东西,仇恨,愤怒,欺凌,污辱,伤害,甚或正义,感激,相知,相伴,慈悲,爱恋等等都会激发内心的大无畏;金钱,威逼,利诱,权力,恐吓等等,又让某些人变得胆小懦弱奴颜婢膝。这究竟为什么,马三想的脑瓜疼,也琢磨不是个一二三来。
假半仙就是这样,几块猪肉让他觉得遇到了知己,内心里充盈着感激,愿意为马三付出一切。
看一眼面前的假半仙,他披散着长发,也许他故意把自己弄成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好让觉得他的神秘,黑夜里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盖住了小半个脸,晃动着头发,倒真有几分鬼怪的样子。
拉着假半仙来到一块背风的地方,马三打开包袱摸索出那个罗盘,拿过假半仙的手,放到他的手里,对着耳朵说:“你去高麻子家一趟,把这个罗盘交给他,这可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我爹这辈子就靠着它吃饭搞钱,我是真半仙,你是假半仙,不管真假我们是同行,告诉高麻子这罗盘一年后还给我,就说附在高希身上的阴魂锁在了罗盘里,等过了一年小少爷才会真的安然无恙,这里有两块钱你拿在手上。”
假半仙睁大了眼睛看着马三模糊不清的脸庞,嘴巴咕哝:我还欠高麻子十块钱呢。
“动下脑子。”马三着急地晃动假半仙的身体,“别忘记了你是假半仙,仔细细细事该咋办?”
假半仙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兄弟,我有办法了。”
马三顾不得问假半仙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他站起身子,“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假半仙望着马三渐走渐远,那黑影不大会就消失在了眼前,他坐在地上想了一会,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撒不了油,对付高麻子这种孬人就得用邪法子。
一路嘟囔着我是假半仙,自己给自己装着胆子,走走停停想想,他终于来到了高麻子的大门前,门大开着,高老爷特意给马三留着门,少爷的毛病可真是把高老爷吓坏了,马三走的时候没说让关上大门,他也不敢随便把门关上,怕跟在马三身后的阴魂关在了家里。
没有人敢随意走进屋里,黑大刀贾三还有小个子高栋也陪在高老爷身边,高老爷看一眼身背大刀的贾三,“快把刀放回屋里,那鬼怪可不怕你这玩意。”
黑大刀往屋里走的功夫,耳尖的高路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几双眼睛朝门洞望去。
心惊肉跳的几个人望着渐走渐近的假半仙,他们不停地揉着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一晃一晃走过来的家伙是个鬼怪,还是高路有些办法,他慌乱地掏枪,腰间的手枪掏了几次也没能掏出来,他的手抖动着,按着手枪大声地嚷:“站,站,站住。”
见不远处的怪物真的停下来,高路的胆子壮起来,不是鬼怪还怕什么,他掏出手枪指着假半仙走了过来。
“闹了半天是你小子,那三鞭子还不大解痒,是吗?又他娘来找抽!”认出是假半仙,高路眼里冒出了光,他的神态也变得傲慢起来,点着头围着假半仙转了三圈。
高希的病看起来真的好了,他竟从二太太的屋里走了出来,伸直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眨巴着睡眼,来到高麻子身边,叫了一声爹,高麻子疼爱在摸着儿子的脸蛋,忍不住地自言自语:马三真是小半仙,儿子真好了,真的好了。又俯身轻声对二太太说:“快扶儿子回屋去,夜深别着凉。”
二太太带儿子回屋去了。
假半仙笑容可掬站在高麻子身边,他一改点头哈腰的奴才相,直直站在大院里,只朝高麻子点了一下头,又仰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