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说了什么?”轻竹亭追问。
“她说……”赵仰晴刚开口,却被陆不凡一语截住:“她说了什么,你自己问去!”
“陆郎?”赵仰晴颦眉蹙额:他怎么也在这儿?
“师哥,这个罗丹关系重大……”
“就因为关系重大,才更要谨慎!晴妹没有学习使用过波斯言语,一字之差,可能谬之千里!”
“你这是在报复我么?”轻竹亭目光冷峻。
“我是在提醒你。波斯使臣不是你的旧相识么?你们那么熟络,彼此应该知无不言。”陆不凡冷笑道。
轻竹亭兀自摇头:“陆师哥就不能顾全大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师哥岂能独善其身?”
“原来我有个心怀天下的师弟啊!那么你的风头,师哥一定避让。”
陆不凡阴阳怪气,气得轻竹亭拂袖而去。
“陆郎……”
“为什么要给她抚琴?”陆不凡一副质问的口吻。
“刘司空遣人来请,我就……”
“他凭什么对你招来喝去!叫你弹琴你就弹琴!你当这里秘语楼么?”陆不凡厉声戾气。
“便是在秘语楼,也没有谁叫我弹琴,我就弹琴的时候!”赵仰晴只觉刺痛。
“对了,我忘记了,你在秘语楼,是炙手可热的洛阳牡丹!在这里,你的才貌无处施展,可不委屈你了?所以一连数日,你日日去给萨珊使臣弹琴?!”陆不凡这一腔妒火,不知道压抑了多久。
“你一早知道。”
“你说,是不是这个萨珊使臣也是你秘语楼的旧客,在洛阳,你究竟还有多少旧客?”妒嫉之火一旦点起,便会噼里啪啦地燃烧下去,不烧尽整颗人心,都难熄灭。
“还是嫌弃我的出身。我以为你不惜得罪元琛回护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嫌隙。我满心欢喜,以为你是我的终身依靠。可是没有想到,终究还是逃不过世俗的眼光。”赵仰晴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
美人泪堪怜,哭软了陆不凡:“晴妹,刚才是我不好,说话失了轻重。”
“这是你的心里话,为什么今天才说出?”赵仰晴一双泪眼尽含委屈。
“晴妹……”
“以前只有晴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赵仰晴凝眸远望,秋寒朦胧。
“晴妹,你不要误会。”陆不凡此时是真心后悔,这一滴一滴连成线的泪已经滴穿了他的心肠。
陆不凡很想揽她入怀,好好安慰,不想他刚一伸手,却被她拒绝了。
“误会?晴妹出身微贱,不过好在还有昭妹,昭妹身份高贵……还是有了可堪婚配的昭妹,才不屑再沾这个流落风尘的我,免得玷污了金尊玉贵的你?”赵仰晴已是羞愤至极。
“晴妹!我已经说了是我不好,你还要怎样?一定要不依不饶,字字句句扎在我心上,你才舒服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我一些呢?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上背负着多少卸不掉的包袱,讨不清的债。晴妹,我从未轻视过你。初见你时,你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你冰雪聪明,就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拿命在过。”客居仇敌的府邸自然危机四伏,可是不入虎穴又难得虎子,陆不凡的处境确实为难。
“所以我该无视刘司空,拒绝弹琴?你确定,如果我这样做,你不会更加恼怒,恼怒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陆郎,你到底要自相矛盾到什么时候?承认吧,你要讨的不是债,是利!不论在妙笔山庄,还是这里,为什么你都能安之若素?因为这样高门宅地,是你从小熟悉,也是你最不愿意舍弃的。仕途尊荣,才是你最想要的!”赵仰晴看过太多的达官显贵,他们的所想所求,永远只有富贵高升这一条路。
这条路没有尽头,没有岔道。所有人文武兼修,勤学苦练,打破了头也要跻身上路。
等你走上这条路,才发现,它被施了咒,凭你是谁,一旦踏足就再难回头,不管它多长多陡多艰险,诱惑始终在前头。
你就走吧,走到筋疲力尽,走到身心憔悴,走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看着那些从你身边走过去,还在不驻前行的人,你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陆郎,人生短暂,前路漫漫。你又何必自苦?”赵仰晴在青州时,已经看得通透,陆不凡的仇恨裹藏着欲望,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你胡说,胡说!”陆不凡恼羞成怒。
“这是怎么啦,青天白日的,要在司空府里闹笑话么?”宋若昭一句话警醒了陆不凡和赵仰晴。
“果然是深闺淑秀识大体,你们说话,我就不打扰了。”赵仰晴越见宋若昭端庄,便越是羞恼,急走两步,便跑掉了。
“有桩要紧事。”宋若昭看两个人的神态,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什么事?”陆不凡见宋若昭郑重其事,不免心里打鼓。
“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还是你心细。”陆不凡携宋若昭来在一假山隐秘处。
若昭拿出一封书信:“你看这个。”
“你怎么得来的?”陆不凡惊道。
“你只说可用不可用?”
“可用,自然可用。只是这样的密函你是如何得来的?”陆不凡曾与赵仰晴伪造过刘腾的信件,识得刘腾笔迹。
密函所述之事,正是刘腾指使宋襄私通南梁。
陆不凡还要细看,却被宋若昭一手夺回,“哧”的撕作两半。
“昭妹你……”陆不凡不解其意。
“这我仿造的。他们之间密函,我爹都是阅后即焚,只有留下这少数的几封。我也是机缘巧合,看见了信的内容。我爹为人谨慎,这些密函他保管得十分隐秘,而且还会更换藏匿之处。你想要原件怕是千难万难。”宋若昭将撕毁的信件收入袖口,显然也是要回去焚毁的。
陆不凡明白她的意思,也佩服她的本事,忙道:“你放心,你的父亲便是我的岳丈,我如何心切,也不会牵连自己岳丈。”
“便是你肯,我也断然不会答应。不过眼前倒有个机会。”
“你是指萨珊人。”
“不错,贪污腐贿,通敌叛国,只要拿得出证据。”哪怕这证据是伪造的,宋若昭的这几句话,着实令陆不凡刮目相看。
以冤平冤,真不愧是宋襄的女儿。
“贪污腐贿是一定的,只是买卖丝绸,就说他们通敌叛国,似乎有些牵强,况且萨珊一向与我朝交好,便是造出来证据,也立不住啊。”陆不凡犹豫道。
“赵姑娘说萨珊使臣是来借兵的。”
仰晴说的?她怎么会知道。陆不凡心神一颤,难道是她弹琴时听来的,她听得懂波斯语,可是萨珊使臣不知道,所以没有防备她?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刚才那般对待晴妹,真是太过鲁莽了。
“为何要借兵?仰晴是怎么和你说的?”陆不凡忙问宋若昭。
他在司空府,一旦身份暴露,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赵姑娘听得也不仔细,只是知道他们原来是想向天子借兵,可是眼下我朝刚吃了江淮的败仗,朝廷不欲动兵。所以萨珊的使臣想贿赂刘腾,私自派兵。”宋若昭确实想替陆不凡报仇翻案,另一方面也是替宋襄绝了后患。
要借兵给萨珊制衡白匈奴人,那必然要调遣雍凉二州的兵将。此二州刺史皆为刘腾亲信,兵马充足。雍凉二州也是白匈奴人的后方。
按照刘腾与宋襄此前的书信往来,不难猜到,如果通敌南梁,必要宋襄率先佣兵倒戈。
宋若昭痛恨刘腾,更不愿自己父亲落个买国奸佞的罪名。
此番若能一举铲除刘腾,对她无疑是一箭双雕。
“私自动兵,无异于谋反。真是报应不爽。”陆不凡心想,当初刘腾便是诬陷我陆氏谋反,不曾想风水轮流转,这谋逆的罪名竟落回到他自己的头上。
父亲,是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么?保佑我报仇雪恨,让这个阉佞好好尝一尝“谋反的下场”是什么滋味!
“陆郎……”宋若昭见陆不凡目光狠绝,眼神凶煞,内心极不安稳。
“昭妹,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做。”宋若昭言道。
“仰晴又听到一些消息,只是我刚刚得罪了她。我怕误事,你好不好去问一问?”陆不凡知道,以赵仰晴的脾性,他现在去了只能吃闭门羹。
“你和赵姑娘,是因为我么?”如果是因为她,那宋若昭也难见赵仰晴。
“不是你,你放心。我了解她,她是不会迁怒于你的。真是要紧事,她一定会告诉你。”陆不凡何尝不想去安抚赵仰晴,只是无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