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风摇西窗,玉衡遥想当初和楚轻二人一起破阵,却不知门外已有故人来。
玉衡看见楚洁,轻竹亭和子钦,如得天助,只觉得一腔温暖涌作热泪。
“都是国师了,难道还要哭鼻子,真不怕羞。”楚洁取笑。
玉衡不好意思,强忍说道:“风吹了眼睛。梅儿呢?怎么没见梅儿?玉玲珑还是不肯放她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轻竹亭不忍相瞒,只好说道:“她,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你骗我!”玉衡叫道。
“是真的,她取完天蚕冰丝,就忽然消失在浓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几乎找遍了云台山,可是还是不知所踪。”子钦说道。
玉衡坐立不安,心如刀绞,聚少离多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连一句“平安”也得不到!
“我去找……”玉衡说着,愣愣地就要走。
众人自然拦他,楚洁叫道:“你往哪里去找?能找的地方,难道咱们没找么?就是遍寻无果,才找你来商量,你这么沉不住气,那好啊,你只管去找。昨天丟了她,今天再丢了你,管它天下乱不乱,咱们先自己乱起来。”
玉衡的热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倒在座上。
“玉衡,你要稳住,梅师姐一定会平安无事。”轻竹亭劝解。
梅儿,我就不该丢下你,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风默默地吹了一夜。
泪静静地流了一夜。
这个拂晓,只有侍候洒扫的奴仆看见了国师院中妖风肆虐。
“帮我找到梅傲霜。”玉衡哀求。
“你们终难结缘,不如早点忘了,莫要强求。”勾陈虽被玉衡召唤,却并非有求必应。
“帮我找到梅傲霜。”玉衡强硬。
“你在命令我么?”勾陈不悦。
“找到她。”玉衡十分执拗。
“你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勾陈语气暴躁起来。
“朱雀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却没有烧死她。”玉衡有交易的条件。
“她不是朱雀的法身,却能逃过朱雀的烈火。”勾陈果然陷入沉思。
玉衡是勾陈的人间法身,才不会被勾陈的神力吞噬。
而朱雀就如同一团火焰,除了它的法身,照理,它进去任何凡人的身体,都足以将其烧成灰烬。
梅傲霜却能安然无恙地逃离朱雀的魔爪,可见梅傲霜的身体里一定有克制朱雀的东西,这样的人正是勾陈所需要的。
“你不早说,我一定把她给找出来。”勾陈得意道。
“找到了,你要告诉我。否则我和你缠斗到底,你永远别想顺顺当当地用我的身体。”
“你在威胁我?”勾陈怒道。
“威胁也好,请求也罢,总之梅傲霜对于我,远比我这副皮囊重要。我要我的梅傲霜,你要我的皮囊,咱们彼此互不亏欠。”玉衡的语调十分平缓,平缓得根本没有语调。
勾陈本身并不理解玉衡对梅傲霜的这种情感,但是在东海边上,它是经历过的。
看在他是自己的缘客法身的份上,他愿意给个惠而不费的建议。但是他不领情,又于己有利的情形下,勾陈自然会答应。
玉衡并没有告诉楚洁他们,他召唤了勾陈,他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梅傲霜,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忽然降临在他的生命里,当他把她刻进心里的时候,她却一次次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刻骨铭心,就是在这反反复复的折磨里,烙下的印痕。
有了楚洁,阿纨总觉得身旁多了一双眼睛,因着这双眼睛,她不能也不敢轻易去见刘腾。
别扭的不止阿纨一人。
还有轻竹亭和陆不凡这对同门兄弟。
不日,刘腾同邀陆不凡与轻竹亭同聚茵旎小筑。
这是司空府里一座湖心小岛,往来靠船渡,原是赏月佳所。
陆不凡最后乘坐小船前来,却见元琛也正坐其间。
“几位虽都相识,可是这样坐在一起,该是头次吧。老夫就倚老卖老,做个东道,再给各位介绍一次。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今天算是重新相识。”刘腾举杯三国觞,一饮而尽。
陆不凡对这个酒有种特别的情意,他举杯迟疑,痴痴地看着杯中酒。
“既然陆公子和轻公子都在义父这里。事情就更好办了。”元琛得知赵仰晴竟在刘腾的府邸,自然兴冲冲前来讨要。
“义父?”陆不凡惊讶。
“是啊,河间王是刘司空的义子。”轻竹亭在陆不凡的耳畔低语。
堂堂河间王居然认一个阉人作义父!简直不知廉耻!陆不凡心里骂道。
“昙宝,你也尝尝这个酒。”刘腾唤的是元琛的字。
“义父的三国觞,现在是京中最为名贵的酒种。能在义父的茵旎小筑,痛饮三国觞,实在是人生快事!若得义父做主,今日能够完璧归赵,那小王就别无所求了。”
元琛是个孝子。他经营丝绸与盐,富可敌国。年年岁岁,对刘腾勤谨孝敬。
子孝则父慈,元琛凡有所求,刘腾从未拒绝。
“都说河间王府佳丽无数,王爷雅好风致,不远千里,苦苦追寻,王爷的风流果然传言不虚。只是王爷如此执拗于别人的姬妾,怕是有损王爷的清誉吧。”陆不凡言道。
“是我听糊涂了么?这个赵仰晴到底是谁的姬妾?”刘腾并没这份闲心,搅进这元陆争姬的把戏里。
只因现在萨珊前来借兵,而赵仰晴却是江淮之战,刘腾同意元澄出兵的关键。
若不能安抚元琛,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刘腾是因为义子收受贿赂而贸然出兵以致兵败,那么必然遭致朝野非议。
那时举朝震动,不但此次借兵无望,连同江淮战败恐怕都要重新惩处。
“这事儿,轻公子最清楚。赵仰晴的卖身契我带来了。陆公子不是想看么,这回你尽可以看个清楚。”元琛说着拍出契据在桌几上。
“这事儿是轻师弟经手的,还有什么契据比当事人更加清楚。轻师弟不妨说说,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契据。”陆不凡抓住要害,不肯松口。
“哼,卖身契都在这,还想巧言令色强占河间王府的姬妾。你眼里还有大魏的律法,还有司空使君么?”元琛拍案而起。
他是大魏文成帝拓跋浚之孙,齐郡顺王拓跋简之子,幼时出继河间孝王拓跋若。后来认刘腾做了义父,做过都官尚书、秦州刺史,为人贪纵骄奢,自来只有别人吃他的亏,还从未吃过别人的亏。
赵仰晴明明是他的人,人证契据俱在,却被陆不凡霸占不放,这样的气让堂堂的河间王如何咽得下去!
“陆公子,老夫和玉馆主有几分交情,才愿意帮你们双方化解。做了这个东道,必然不会偏私。凡事自有公理。赵仰晴出身乐藉,已经卖给河间王府,就是河间王府的家奴。陆公子无论是对簿公堂还是私下了结,都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刘腾并不关心赵仰晴的死活,他要的是平衡双方,水仙馆和宗亲的势力。
看着元琛洋洋得意,陆不凡言辞便更加激烈:“公理归公理,事实归事实。事事都讲章法公理,还会有这张卖身契么?王爷贵人事多,是否已经忘记轻师弟为什么要送你这样一张卖身契?如果王爷想不起来了,不妨当着司空的面,叫轻师弟说个明白。来日真的对簿公堂,司空使君才不至于因着王爷,过于难堪。”
轻竹亭见刘腾和元琛脸色十分晦暗,而陆不凡又护定了赵仰晴,便道:“事情因晚生而起,司空,王爷,师兄,可否听我一言。凡大魏子民,人必入藉,赵姑娘是乐藉,虽然名声在外,终究不过是供人取乐的。当初选她奉予王爷,原是因王爷雅好歌乐,秘语楼楼主便向我举荐了她,说她弹了一手好阮咸,洁身自好,还是清白女儿身。现在看来,言过其实。这个赵仰晴勾引了陆师兄,实在不算什么贞节女子。此事都怪晚生眼拙。这样的人非但不配侍奉王爷,这样的贱婢只会玷污河间王府,王府也不值收容。此等贱婢岂值万?不值万金的契据,王爷何苦白收着,不如让晚生用双倍金票买回来,只当是给王爷赔不是了。”
刘腾神色缓和,真金白银自然比一个女人划算得紧,何况还是双倍。
不论这个赵仰晴如何花容月貌,随着容颜的衰老,只会越发的不值钱。
现在时隔一年,她的卖身契竟翻了一番的价格,这样的买卖几乎无异于敲诈勒索,不卖就是傻子。
可是元琛富可敌国,区区万金之数,如何肯放在眼里。
自妙笔山庄见过赵仰晴的绝世容颜后,他垂涎三尺,回到王府,更把那些姬妾佳丽鄙作粪土。
他一个登徒子,不在乎赵仰晴是否冰清玉洁,不在乎赵仰晴是否才情纵横,他看重只是她的容色倾国。
刘腾见元琛不做声,不悦道:“水仙馆诚意足现,吾儿不可咄咄过甚。”
元琛忍气吐声,只得道:“全凭义父做主。贱婢出身秘语楼,迎来送往,承欢卖笑。当年门庭若市,必然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陆公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不凡怒火中烧,持剑手骨指节咯咯作响。
轻竹亭伸手压扶陆不凡,使着眼色。
陆不凡环视三人,暗暗起誓:今日之耻,他日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