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像只锁不住灵狐,即使关进网天笼弹压一时,一旦脱逃,就会变本加厉。
梅傲霜和玉衡更加烦乱,如何安睡。
梅傲霜痴痴对着烛火:“我们逃不掉的。是么?”
人只有在心爱之人面前,才能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吐露自己。
“梅儿,有我陪着你,我总陪着你,行么?”玉衡攥紧她的手,温柔又有力。
“玉衡哥哥。”梅傲霜同样痴心以对,叹道:“明天你拿着紫晶坠,就去洛阳吧。小心刘腾。我守护天蚕,注定是要面对的。”
“你有什么打算?”玉衡心疼。
“我也很乱。老龙王救我,是为了保住天蚕,现在看来,玉玲珑是想天下大乱,她好浑水摸鱼。我不是不想匡复正道,逆转天庭。只是苦于无从下手,此刻若能借她的手,也算是个机会。”
“那么我就好好整治无为教,或许可以帮到你。”玉衡还是心疼。
“玉衡哥哥,万事都要小心。勾陈大帝也未必可信。”
“明白,你也是。”
两个人话别,直到天亮。
越是千言万语,难舍难离。分别的时刻,越是锥心刺痛。
龙女布雨,携梅傲霜过隐桥,玉衡拿着紫晶坠,百感交集又空空如也。
蟠龙白玉柱上没了龙,整个雨亭都显得单薄晦暗。
浓重的雾丛里,龙女神情寡淡:“你来,还是我来?”
“我虽然修习的是控制天蚕的幻术。可惜我体内沾染过灵狐之力,又重伤初愈,只怕幻术不够精纯,反而误事,不如你来施法,我来辅佐。”梅傲霜小心翼翼。
“你之前说灵狐能唤醒天蚕,如今怎么没什么动静?”龙女问。
“它现在改了习气,白天睡觉。也或许是昨晚被惊着了,灵力受损。”梅傲霜下意识地紧了紧袖口。
龙女不再多言,现出龙形,飞身盘桓在雨亭上空,耀射出白光笼罩,雨亭之内也有一束白光。
这束白光显然是龙女在召唤天蚕,和被灵狐唤醒时的透瓦而出的强烈不同,更像是被龙女的光环慢慢吸出的一样,光亮影色都显得单薄寡淡。
梅傲霜明显感觉到灵狐躁动起来,她抓抓袖口,要它稍安勿躁。
天蚕自被灵狐唤醒伊始,就是由子钦强力压制,才始终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此番没有了子钦的抑制,又有龙女的召唤,天蚕逐渐苏醒,开始吐丝。
梅傲霜瞪大了双眼,看得分明,冰晶一般莹亮剔透的细丝露出头来。
梅傲霜正欲出手,突然雨歇风骤,浓雾由白变黄,有黄变红,滚成火球一般,席卷雨亭。
龙女急忙换作人形,叫道:“不好,是朱雀!”
果不其然,朱雀凌空而至,一身火焰一般的翎羽,都炸将竖立,每一根羽毛都好似一团小小的燃烧的火苗。
远远望去,朱雀就像是由无数只火炬扎成的一样,迅猛凌厉,烈焰沸腾。
灵狐突然窜出袖口,梅傲霜屈身去捉,却突然定住了似的,浑身红光耀目,烈焰缠绕。
龙女见情形不对,忙幻回人形,叫道:“朱雀,她不是你的法身,你这样会烧死她的!”
“敢来加害天蚕,死不足惜!被我借身,就是她的造化!”朱雀犹似鸟鸣鹰啼,声尖音利。
“混账!”龙女骂着翻手兴云。
“你们真是无药可救!”子钦也穿云而来。
“哥哥。”龙女看见子钦,更加振奋,与子钦合力,联手布雨。
一时间,来自二龙和朱雀的水火法门,在雨亭穹顶直面搏击,排斥冲撞!
朱雀本欲占据梅傲霜的身体,利用她的天蚕幻术,抗衡龙女对天蚕的控制。
可是龙女得子钦相助,朱雀必须集中精神,全力拼斗,无法在分神控制梅傲霜。
梅傲霜便如弃子一般,飘落进浓雾之中。
灵狐又窜了出来,不停舔她的眼睛。她迷迷糊糊微睁双目,只觉得雾丛外红光烈焰冲天,黑水阴沉避日;雾丛内,她的身体再一点一点往下坠。
朦朦胧胧,越过龙女子钦朱雀,梅傲霜仿佛看见了织云女,她口里的上古故事好像一直延续,永无停歇。
争斗无休无止!
勾陈,朱雀,黄河双龙;北魏,南梁,西域异族。
人要修升登天,登天之后再借人寿,损不足而奉有余!
欲壑难填,就这样吧!不是命悬一线就是身不由己,她累了,就这样一直往下坠吧,坠入阴司,奈何一过,就忘了人世,忘了玉衡,忘了……
玉衡!当她脑子闪过玉衡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望又重新燃烧起来!
她不能死,她还有玉衡,还有灵狐,还有鹤羽,还有长相厮守……
梅傲霜紧闭双目,为了不使自己无限止地沉沦下去,她恨不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然而她的身边除了雾霭,只有灵狐。
灵狐身子缩成一团,滚进了她的手里。
影影憧憧,时光又倒流回从前,灵狐的灵力又源源不断地贯通她的周身。
没有捉捕,没有外力,一个想救,一个想活!
梅傲霜耳畔杂声愈见清晰,那是二龙和朱雀在水火斗法,一定是打得天昏地暗!
而她的体内正蕴积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幻术修为底蕴和灵狐之力的加持,这两种力量毫无排斥地融为一体,相互支持,相互助力。
梅傲霜突然觉得身子异常的轻松,灵狐之力再也不是她难以驾驭的负担,反而成为可以无限挖掘的泉源。
灵狐那精亮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精灵的神采,它周身的光华都给了梅傲霜,它很累,很累,钻进了梅傲霜的袖口里。
梅傲霜锁紧袖口,一跃而起。
虽说水能克火,可是朱雀毕竟是火正副官,而龙女和子钦是水正副官玄武的下属。
官级能量有别,况且双龙的法力也难及黄河龙王。
水火不容,两边僵持不下,难分伯仲。
梅傲霜见龙女是拼足了功法,无奈还是根基浅薄,而子钦虽然功力浑厚,但显然还想给朱雀留有余地,只是助力龙女不败而已。
朱雀却恼羞成怒,气焰更盛,不停地煽翅膀,鼓足内力,烈焰飞腾,直抵黑水。
梅傲霜心想,她的力量固然不能与它们任意一方抗衡,但是此刻她偏帮哪方,哪方就能完胜。
朱雀要烧死她,她自然不能帮它。可是龙女要唤醒天蚕吐丝,陷天下于混乱之境,也不可取。
若此刻偷袭它们两方,一来对不起双龙,二来不可小觑了子钦的修为。
正在她犹豫之时,天蚕再吐冰丝,梅傲霜瞄了一眼子钦,定下心来,喊道:“我来帮你!”
朱雀分神扫了一眼梅傲霜,她抓住时机,牵制住它,勾魂摄魄。
子钦来不及收缩功法,龙女忙再发法力,奋而急攻。
只见那一注黑水劈开烈焰火柱,直冲朱雀。
子钦大惊,他已是天庭逃囚,如今再伤朱雀大帝,真是数罪相叠,无以复加,忙大声喊道:“快收手!”
梅傲霜精轮回转,不予魅惑,朱雀惊叫凄厉,飞身而逃。
龙女大笑:“无能之辈,无耻之尤!”
“够了,伤了朱雀,天庭更不会放过我们。”子钦言道。
“早就撕破脸皮,还怕它不成!”龙女怒道。
“子钦不是怕,是不想步步紧逼,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天庭!”梅傲霜说道。
“哼,是朱雀先来挑衅,一味忍让我早就够了,我不会再任它宰割啦!”龙女扬手指天。
“可是你唤醒天蚕,天下大乱,也帮助不了你攻击天庭啊。”梅傲霜只觉龙女是为玉玲珑所惑。
“哼,人间一乱,天庭必要分神,龙族再群起攻之,哈,它腹背受敌,玉玲珑只要放出相柳,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龙女的眼睛胀满了魔欲和邪魅。
龙生逆鳞,果然不错!
梅傲霜脊骨发凉,不寒而栗。她明白龙女心魔已出,再难转圜了。
她看看子钦,他守护天蚕数百载,真的袖手旁观么?
“你来,也是这个意思?亲自守护的天蚕,由你亲手了结么?”梅傲霜问子钦。
“你想阻拦?”子钦反问,其实他心焦意乱,已经失了主意。
“就凭她?”龙女截住子钦的话,质问梅傲霜:“你要忘恩负义,我不稀奇,可是你有几斤几两,倒可以较量较量。”
梅傲霜皱紧眉头,她倒有心较量,只是这天下乱与不乱,究竟哪个更方便于她匡扶正道?
借玉玲珑的手,天下大乱,黎民遭殃!
守护天蚕,也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龙女,能让我来么?”梅傲霜下定决心,亲手了结。
“你?”龙女噗嗤笑了。
“对,我修习幻术,蚕种生丝施法一路。却不知道于这蚕王,究竟功力几何?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一试!”
今天错的,或许明天就对了,长痛不及短痛,就让我亲手了结这个冤家吧。
梅傲霜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明辩是非的能力,只是随着感觉走。
她走进雨亭,有种赴死的悲戚和从容。
待她再出来时,容色惨白,手里擎着莹润如玉的蚕丝。
“天蚕冰丝!”龙女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极品。
晶亮剔透,真如冰丝一般。
龙女接过冰丝,子钦却扶住梅傲霜,问她:“你怎么了?天蚕呢?”
“我利用灵狐之力唤醒天蚕,它吐完丝,就消失殆尽了。我从小修习幻术,为的是守护天蚕。结果我今天杀了它,杀了它,等于杀了天下。”梅傲霜突然狂癫发笑:“我杀了天下!”
“梅傲霜,梅傲霜,你冷静点,冷静点。不是你,是我们所有龙,人,仙,神,还有灵怪异兽,是一切生灵杀了一切生灵,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子钦也是彻骨的悲凉。
龙女手捧冰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子钦和梅傲霜说话:“这就是天蚕冰丝,能织染七彩锦缎。是新皇帝的登基龙袍?笑话,我就是龙,还要什么龙袍!”说着就扯断蚕丝。
“万万不可!”子钦闪身来夺。
梅傲霜便跌进雾丛。
梅傲霜只觉得身体下坠,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坠落,只是身体周围弥漫的都是浓雾,不知要落向何处?
她觉察异样,大声呼唤:“子钦,龙女!”
回音在山谷里来回飘荡。
梅傲霜害怕极了,她紧紧地护着袖口里的灵狐,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