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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广厦(下)

    轻竹亭攀缘楚洁的藤蔓,破云而出。

    天外世界,豁然冲入眼帘。

    浩瀚无垠的星云璀璨,震撼的已经不仅仅是眼球和人心,这份神圣的壮丽,即使走过奈何桥喝过断魂汤,也再难忘记。

    光耀夺目星斗罗织棋布,原来人间仰望真的是坐井观天。

    星河壮阔,蔚如深海。风卷云涌,变幻流转,此刻星光灿烂,壮如城郭,一转眼又被黄云倾覆,傲屹如山。

    山黛如墨,延绵起伏,苍穹幽邃,突然红光弥漫,炫目赤霞从那山脊的凹口出透耀天际。

    流星如雨,正好从那峰顶划过,赤绯的霞彩渐生紫气,原来那山脉又塌陷沉寂,变成一口星潭,银河的滥觞,正从星潭中升起。

    繁星密布,大的袭风裹云,气势磅礴,小的犹如珠贝,光烁闪闪。

    轻竹亭踩在云朵里,飘忽浩渺,可是走出云朵,脚下一片深蓝澄澈,空旷净透。

    他漫步云端,穿梭星间,从惊叹陷入谧静。

    如果不是忽如其来的雷滚九霄,他差点忘了,他上天是要救子钦。

    轻竹亭连忙辨别方位,可是这里到处是星辉璀璨,随时随地的风云变幻,要找到贯索星,谈何容易。

    正在踟蹰迷茫之际,天雷鸣音,响彻云霄,似乎星云流卷,都朝一个方向滚滚而来。

    烟尘雾起,轻竹亭看得分明,电闪霹雳,雷霆万钧,都是击向眼前星环。

    而闪电电击进去的时候,星环朝他的这一面便会闪出一个洞口,洞内白光一片,然而闪电冲击的间隙,又自成星环,完好得无懈可击。

    直觉告诉轻竹亭,子钦也许就在里面。可是他要如何进去?洞口出现时,雷电交加,稍不留神就挨天打雷劈,而闪电喘息的空隙,洞口又消失不见。

    轻竹亭正自挠头,肩膀正着一拍。

    他连忙回头,又急又喜:“玉衡,你怎么来了?”

    “楚洁不放心你。”玉衡边说边惊叹星际。

    “楚洁可好?”轻竹亭心里感动,这个傻瓜,为什么就不能听话!

    “应该无妨。”

    “我问得傻了。”轻竹亭不由得担心起来,玉衡一定像他一样,被楚洁送上攀天的藤蔓,一路就来到这里,哪里会知道楚洁如何。

    越担心楚洁,就只越要尽快救出子钦。

    “你看!”轻竹亭指给玉衡看那忽隐忽现的星环洞口。

    “子钦在里面!”玉衡的判断和轻竹亭一样。

    “我正愁怎么进去?”轻竹亭不得其法。

    “我来。”玉衡说罢,双手擎天,高声召唤:“法身元辰,通御勾陈。”

    对了,楚洁说了,贯索星属天市垣,而天市垣归勾陈管。

    经东海生死一役,勾陈玉衡默契渐生。

    再见玉衡,双目如炬,身环多彩荧光,瞧那星环的洞口竟在闪电间隙也银亮通明。

    轻竹亭急忙进洞,玉衡却大步流星走进星环,似乎毫不畏惧雷霆之威。

    星环之内,另有天地,九层高台,铁柱林立,而子钦正被横七竖八的锁链封住了龙身,白色龙鳞被铁锁磨得残破不堪,血肉外翻,简直不忍卒睹。

    “子钦。”轻竹亭和玉衡几乎同时呼唤。

    “啊,你们来了。”子钦被折磨得中气不足。

    “吃了它。”玉衡塞了一颗丸药送进子钦嘴里。

    “你给它吃什么?”轻竹亭不是怀疑玉衡,只是人龙异族,不应该谨慎一些么?

    “放心,他父王吃过。”玉衡答道。

    轻竹亭已经试图解开锁链。

    “没用的,这是天九玄铁锁。解不开的。”子钦说道。

    “谁能解开?”轻竹亭问他。

    “我不知道。”子钦说道。

    “这儿不像斩龙台?”玉衡问道。

    “不是,这是贯索星收押我的九牢台,斩龙台在前面。”子钦眼睛向前方一团黑云瞟去。

    “那就等他问斩,那时自然要来解锁。”玉衡说道。

    “只能等了,子钦,你坚持一下。”轻竹亭也别无他法。

    换台之际,正是子钦问斩之时,虽然天九玄铁锁得解了,可是时间紧迫,风险太大。

    “你们快点躲起来。”子钦忽然道。

    二人明白,一定是刑官要到。

    二人不约而同地钻入黑云,静候子钦。

    刚入黑云,玉衡忽觉身体异动,是勾陈出窍,玉衡一把抓住,仔细一辨,约莫是勾陈的爪。

    “怎么回事?”玉衡怒问,这个勾陈怎可临阵脱逃?

    “后土来了,我管不了了。”勾陈微一抬爪,便隐入星环。

    原来监斩子钦的不是旁人,正是土正后土。

    “哼,小小孽畜,兴风作浪,危害人间,今天斩了你,正好正天庭纲纪。”后土义正严辞。

    “是么,你不是公报私仇?”子钦冷笑。

    前文书说过,后土是炎帝的六世孙,共工的儿子。

    上古人神三次大战,子钦的先祖应龙,追随轩辕大败炎帝率领的神农氏部落,又在涿鹿斩杀了神农氏一个分支后裔--蚩尤。

    所以子钦讥讽他是公报私仇。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们黄河龙宫,就像应龙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却不通道理,所以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后土闲情逸步。

    子钦闭上眼睛。

    “时辰尚早,我就给你一个明白。自上古算起,时到今日,天庭和人间的道理都一个样子。那就是无论兴亡成败,都不看祖宗,只看子孙。我如今贵居土正,受人香火千秋不断,万世不衰。而黄河龙宫,却只剩下一个毛丫头了,还出了龙魄,更不中用。你说谁还能记得应龙当初纵横四海,就算记得,也只会叫人耻笑它儿孙不肖,三世而竭。所以一个家族,要想延续香火,就得告诉子孙后代自强不息,不要总依仗祖宗的泽被。你们黄龙龙宫就是总惦记着应龙神威,才不能安分守己,总要变着法儿的祸乱人间。这回杀你作伐,就是要以儆效尤,我看还有哪条不知死活的龙,敢造次作乱。等百年之后,天下无龙,就可以长治太平了!哈哈哈!”后土笑得阴深恐怖。

    “黄河之龙,即便三世而竭,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祖宗。而你,把神农氏族的骨气丢尽,媚上享受人间烟火,却陷苍生于水火,而不思救助。你的为人不但不配为神,也不配为人!”子钦骂道。

    “哈哈哈哈,你越这么想,你们黄河龙宫就越是下场凄惨。”后土涵养真好,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后土,你既然要送我个明白,那么我问你,大禹治的那场水患是共工余孽蓄谋已久,这天下人都知道,可是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你们故意陷害黄河龙族的意思?你说,是不是从上古洪水开始,你们就开始报复我们?你们一直蓄意构陷,是不是?”子钦眼里简直冒出火来。

    “哈!所以我说,你们就太吃不读书的亏了。人间不是说了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才有勾践卧薪尝胆。我们已经等候千年,你说究竟谁才是祖宗的好儿孙?”后土的阴险穿过他森冷的面容,只让子钦更加恶心。

    “我一早就怀疑过,今天你亲口承认,倒才真正明白了。”子钦说道,眼中含泪。

    “可惜你明白也是白明白。时辰已到,黄河子钦,速往斩龙台受死!”

    后土微一扬袖,绑在子钦身上的天九玄铁锁链便“镗啷啷”地全部绷开。

    子钦被后土用神力移押斩龙台。

    未等子钦入内,勾陈突然附体玉衡。

    玉衡体内气动神勇,一个箭步冲出黑云,击了一掌,虽然偏了,但是强大的冲击光波,还是吓了后土一跳。

    正值后土神志不稳之时,轻竹亭也窜了出来,眼放异彩,牢牢勾住后土。

    后土被轻竹亭施幻控住,裹挟子钦的神力顿时消散。

    子钦摇身一转,恢复人形。

    “走。”被勾陈附体的玉衡左手拉上子钦,右手拉住轻竹亭,纵身跃下凡尘。

    正当三人坠往人间,子钦又摇身一翻,换作龙形,龙脊托住玉衡,龙尾卷住轻竹亭,稳稳飞入云台山。

    此番天牢劫龙,虽无险象环生的危机,却在返回地面之间,太过招摇。

    云台山周边的百姓都看见神龙现身,欢呼雀跃,顶礼膜拜。

    子钦落地后,放下玉衡,轻竹亭,才看清从玉衡身体里走出来的勾陈大帝。

    “救命之恩,子钦没齿难忘,日后必当报答。”子钦单膝跪地。

    “很是不用,我是受青龙所托。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勾陈便隐身不见了。

    且说神龙降世的传言越来越盛,无为教借此机会,大肆扩张,无为教众日渐膨胀。

    朝廷已经按耐不住,刘腾派兵来请国师回朝。

    梅傲霜的身子已有起色,坚持陪他一起。

    玉衡不放心的是楚洁。

    楚洁因强送玉衡上天,大伤元气,病躯难愈,已经一日重似一日。

    然后阿纨催促玉衡:“刘司空来代天子来请,国师万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日妮儿也劝道:“阿纨说的对,真惹怒朝廷,不是闹着玩儿的。”

    玉衡点点头,打点好楚洁,施俊,方青三人的药物。

    便带着梅傲霜,阿纨,日妮儿辞行玉玲珑,打算回朝。

    “你带着日妮儿,阿纨回去就行,霜儿留下。”玉玲珑吩咐道。

    “师尊。”梅傲霜刚刚开口,便被打断。

    “怎么?他还是小道士的时候,你就把他弄了来。现在是国师了,你倒光明正大地就要跟着跑了,你们是成了亲还是拜了堂了,要走了才来告知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么?”玉玲珑喝斥道。

    “师尊。”梅傲霜二度开口。

    “不必多言,天蚕明日吐丝,你是它的守护人,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玉玲珑正是用人的时候,怎肯放了她跟玉衡谈情说爱。况且玉衡也大有用处,留下梅傲霜,玉衡就跑不了。

    梅玉两人难舍难离,日妮儿看不下去,便道:“天气太坏,咱们已经晚了几天,也不差这一天。不如等明日放晴再走。”

    玉玲珑也不好太刻薄,便也默许。

    梅傲霜想去青峰崖,但玉衡怕她身体吃不消,便改登顶水仙台。

    梅傲霜倚立玉衡,遥望青峰崖,说道:“当初你藏身雨离,不下雨的时候,我就在这望着,盼着。”

    “你怪我竹林失约么?”玉衡牵着梅傲霜的手。

    “怪,也不怪。”

    “怎么说?”

    “怪是因着我想你,也担心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得安稳。不怪是我想你时候,盼着你平安无事,现在看你平安无事,我若怪你,岂非得陇望蜀。”梅傲霜说道。

    “梅儿,可是我怪自己。止儿骗我说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真是六神无主。你东海遇险,我整个人都慌了。我几度在失去你的边缘徘徊,寂寞相思的苦是你长这么大,尝过最苦的药。”玉衡说道。

    “是啊,我们分开太久,再见面,你居然成了国师。真是不可思议,所以我真想永远跟着你,寸步不离,我真怕,真怕你再变,变得不能和我长相厮守。”梅傲霜喟然太息。

    “你怎么会这么想?”玉衡疑问。

    “你走仙藉,你已经知道了吧。”梅傲霜颦眉若促,一双眼睛蒙了一层清霜。

    “原来你担心这个。你放心就是,我并不会秘术。怎么可能飞升,这你原就知道啊。”玉衡说道。

    “我知道,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若是有一天,你可以飞升,你会飞去做神仙么?”梅傲霜再问。

    “梅儿,你还记得你当初让我陪你下山么?你那时劝我别说我不能飞升,就算飞升又有何意趣,只羡鸳鸯不羡仙。怎么反倒今时,你我已经这样好了,你却怎么变得患得患失?”玉衡看着她的眼睛,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那时我们知道什么,眼睛里面只有彼此,可是长久以来,你我经历太多的事情,我突然变得害怕又脆弱,我心里知道自己不会变,却不再看得清你的心意会不会改变?”梅傲霜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不自觉地拿出袖子里熟睡的灵狐。

    不料灵狐突然睁圆双眼,盯向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