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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夙劫(下)

    梅傲霜疾奔过甚,一失足陷进玉壁幻镜,织云女惊呼阻拦,却哪里还来得及!

    玉壁幻境专困异兽,梅傲霜体内附有灵狐,幻镜之中,竟照出梅傲霜与灵狐的叠影重像!

    梅傲霜一脸诧愕的镜像,灵狐通体雪白的镜像,最不可思议的是梅傲霜与灵狐模样交融的镜像,妖冶十分,诡异非常。

    这三重镜像层层叠叠、幌幌憧憧,好似排山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映照过来。

    梅傲霜本就绝望悚然,如今更是惊恐万状!

    透过这玉璧幻镜,她第一次看见灵狐的模样,小东西额顶一缕灰毫,异常醒目,那圆溜溜的眼睛如点漆一般,就像一双人的眼睛。

    不!那是她自己的眼睛!

    “不!不!”梅傲霜凄厉尖叫,瘫倒在地,她越是惊恐就越不敢闭上眼睛,越是不敢看就越是想看,她用力扯散头发遮覆脸面,整个情状已近癫狂!

    织云女在幻镜之外,一时不知所措,只一味地呼唤梅傲霜的名字,要她冷静。

    可梅傲霜在幻镜之中,根本听不见!

    就在梅傲霜受惊过度,几欲昏厥之时,织云女顾不得许多,硬生生地闯入玉壁幻镜。

    她这一进来,梅傲霜更加错愕绝望。

    织云女于这幻镜之中,竟然无影无像!

    梅傲霜精神崩溃,眼神发散,身体瘫软不支。

    织云女已来不及多做解释,甩手一团云彩罩住了梅傲霜的真身!

    此举直接带来两个后果:一是原在云镜中的罗丹脱困。二是灵狐被分离体外!

    小东西在梅傲霜的身体里隐匿太久,而今重新现世,在幻镜之中云镜之旁,瑟瑟发抖,灵动的眼睛充满哀恳。

    织云女也不觉心生恻隐。

    若将它丢在这里,最后势必被吸入隗魅门中。

    况且它对梅傲霜究竟有何要处,她也不得知晓,真弃它于不顾,恐怕会害了梅傲霜。

    织云女略作迟疑,便瞬间抓起灵狐,携云镜,硬生生的闯出了玉壁幻镜。

    这一进一出,真真是耗尽了心力,织云女清楚她们三个的情状,是无论如何不能重登玉岭雪顶的,织云女便一鼓作气携同云镜、灵狐折返织云山巅。

    再回织云山巅,罗丹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萨珊商队丟了少主,乱做一团,淳于赅献策,借力官府。

    塞亚斯哪敢迟误须臾,当即便逼淳于赅造访悬泉郡守府。

    淳于赅使了三百枚萨珊金币,五百枚萨珊银币,四对犀角夜光杯,二十张团花绮纹波曲滚边羊毛毯。

    两名差役清点了礼物,入账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郡守走进侧厅。

    淳于赅忙屈单膝参拜,又替赛亚斯告罪,禀明他只是一名商人,不通中土语言礼数,复又替他问了安。

    述明来意后,郡守摇头道:“这是掳掠劫质,必得报官,岂是你私下可以了结的!”

    淳于赅忙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躬身碎步呈上,一个凶奴侍女端漆檀托盘接过,另一个鲜卑侍女将锦囊拆开,十二枚材质各异的萨珊印珠便滚在托盘的软绸上。

    鲜卑侍女说的是鲜卑语:“红玉髓一枚、绿玉髓一枚、水晶两枚,紫铜两枚,犀角两枚,象牙两枚,玳瑁两枚。”

    郡守广袖微拂,两名侍女随即退下。

    淳于赅抬眼瞄去,见郡守神色和缓,才道:“小人不敢叨扰使君!只想找回雇主。”

    “劫持的虽是萨珊的商人,但那劫质的歹人却是我大魏的子民,若不严惩,还要纲纪法度做甚!”郡守登时冷眉倒竖:“速办!”

    淳于赅巴不得这一声。

    官府的威风不容小觑。

    暮色将垂,梅傲霜此前落脚的客栈已被官兵层层包围,一片刀光凛凛。

    那店家瑟瑟缩缩蹲在落日的光影里。

    霍飞没有抓到,但是店家说他此前来过,十日后再来。

    郡守很得意,

    赛亚斯却不买账,他只要找到他的少主罗丹。

    淳于赅更得意,花了赛亚斯的钱孝敬了悬泉郡的郡守,这人丢得值!

    迦摩谛和阿耶尔收押进了郡守府的私牢。

    蚕种和生丝!

    偷运蚕种生丝,是死罪!

    迦摩谛和阿耶尔心里忐忑,他们的靠山是刘腾,可刘腾的信件符节都在梅傲霜的手里。

    这该死的梅傲霜!

    二人心中咒骂,却不知道,若非梅傲霜掳走罗丹,赛亚斯无暇顾及,蚕种和生丝定会被波斯人截去。

    萨珊王朝的波斯人,常年从中土贩运丝绸,重利盘剥罗马人。

    只丝绸一项,便耗得罗马国库空虚。

    为着丝绸,罗马也是穷尽了心思。颁诏禁令吧,适得其反。绕过人家吧,偏又打不过。

    实在没招了,那就偷吧!

    好容易找到两个贼和尚,却还是给波斯人听见了风声……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盗贼招摇过市,掮客打家劫舍。失主呢?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迦摩谛用他生硬含糊的汉语,不停地烦着守卫:“刘腾,刘腾,你们皇帝的大臣,刘腾!”

    “什么这疼,那疼的,我们的皇帝哪也不疼。你们俩个不用怕,杀头不疼,也就脖子疼一下,一刀下去,就一下。”一个守卫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继续喝酒去了,其余守卫也醉醺醺地含糊着“对,不疼,不疼,一刀下去,就一下。”

    阿耶尔异常的安静,他不叫也不骂,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头抵着墙,他在后悔,后悔来大魏,后悔偷蚕种,后悔放过了梅傲霜。

    他后悔,却晚了。其实他不是后悔,他是害怕,害怕杀头!

    曾经也有人,差点死在屠刀之下,可是那人却说,她不怕!

    她不怕,是因为刀光之下有轻竹亭同生共死。

    可是世道人心,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楚洁!楚洁!听师傅的话,快点出来!”无方在芒砀山四处寻她。

    楚洁卷缩在密林深处,随着无方呼声的远近,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胸口。

    好容易挨到太阳落山,只能听见鸟兽穿越密林的声音,她才敢放肆的喘息,她从怀中再次拿出《奉余则》确认,那赫赫然的三个字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一个小小女子,怀揣着天下第一邪书!

    去哪儿呢?

    楚洁借着清冷的月光匆忙下山,思绪一片混乱。

    天下之大,竟无处为家,我果然还是一个孤女。

    戚戚惨惨,楚洁忍不住啜泣嘤嘤。

    去找轻竹亭么?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楚洁走后。

    灵虚观里的玉玲珑挑起无方的面纱,无方愤然搪开。

    “怎么?你就这么怕看么?不过看也是白看,看的清脸也看不清心呐。”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你倒先说起风凉话了。”无方恨道。

    “我的主意,也要你狠得下心啊!那毕竟不是我的徒弟。”玉玲珑讥笑。

    “你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是谁要把梅傲霜送进幽房?你又为什么不教金止儿幻术?少在我这儿惺惺作态。你不配!”无方反唇相讥。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师傅,这你是知道的,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比不得你笑里藏刀。我问你,那本《奉余则》已经旧成那个样子,是你一早就准备调包用的吧。”玉玲珑冷笑道。

    “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只是我没功夫和你斜缠,要么按计划行事,要么我现在就把楚洁找回来,告诉她书是假的。”无方怒道。

    “何必意气用事!你要告诉她,岂不更叫她伤心!已经放了饵,咱们就只管静静的等着,看是哪条大鱼耐不住性子先咬钩!”玉玲珑翻弄着兰花纤指,姿态得意。

    无方看不上她那轻薄嘴脸,便道“告辞!”

    “好姐姐,咱们一起下山多好,这样好的月色,岂可妹妹一人独享,姐姐也不可辜负啊。”玉玲珑扬手轻抚无方的肩膀。

    无方明白,她越是讨厌,玉玲珑就越是要做出这种种的姿态。

    无方恨不能纵身山下,一路疾步如飞。

    玉玲珑紧随其后,依然言语轻薄。

    “无方姐姐,为何灵虚观的月色这样撩人,可灵虚观的人却一心想着水仙馆呢?”

    无方只做没听见,加紧下山。

    “玉衡念着梅傲霜,楚洁念着轻竹亭,姐姐你说,那李圆启该念谁呀?”

    玉玲珑应该庆幸,她最后出言挑衅时,无方脚步已远,是真的未曾听到。

    玉玲珑独立于月下,冷笑了两声,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忽然自鸣得意得眉梢飞扬,复又返回灵虚观。